刚才,叶镇长收到了一个电话通知:韩晟昊牺牲了!
犹如晴天霹雳,叶镇长的脑袋突然“嚓”地响起了一声炸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对方确认了好几遍,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他双手颤抖地放下电话,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都不能思维。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泪流了出来,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他知道,打仗就会有流血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他不能接受韩晟昊的牺牲。
在叶镇长的心中,韩晟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无论人品、学识、能力和长相,都是出类拔萃的。
他从一个流浪的孤儿成长为一名新中国民主政府的副镇长,本可以前途无量,在新中国的热土上大有作为,哪曾想,才26岁就牺牲在了异国他乡。
叶镇长在心里说:“怎么向他的妻儿交待?怎么向玄卓善肚子里的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交待?”
冷静下来后,叶镇长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该不该把这个噩耗告诉玄卓善?
自从富志俭和马文学、韩晟昊他们上了前线,叶镇长感觉失去了左膀右臂,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他想来想去,想到了姜院长。
姜院长听到这个噩耗,也如五雷轰出话来。
叶镇长问:“要不然过几天再告诉小玄子呢?你看她现在这种情况,不会惊着肚子里的孩子?”
姜院长闭上眼睛,用手指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考虑了许久,说:“早晚得告诉她。任何时候告诉她,都是致命的。咱们现在不告诉她,将来她会埋怨咱们----再说,她有权知道真相。”
叶镇长说:“这个真相太残酷了。”说着,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
姜院长也流下了眼泪,说:“迟早得面对,越早让她面对越好。用不了一个月她就该生了,生了孩子咱就更没法开口了。”
叶镇长和姜院长左右为难,他们谁也不忍心开这个口,但不开口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俩愁得直叹气。
最后,叶镇长把心一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告诉她!”
姜院长问:“现在?”
叶镇长说:“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早晚得挨这一刀----就算让我瞒着,我也瞒不了几天,就我这张脸,小玄子早晚能看出来,还不如直接告诉她。”
于是,叶镇长就和姜院长一起,到院子里来找玄卓善。
叶镇长本来是下决心要说了,可是见了玄卓善的面却说又不出来了。他看了看姜院长,姜院长也无法启齿。
玄卓善见叶镇长和姜院长都不说话,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声音颤抖地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时候,医院的王会计从外面走进大院,他看到姜院长站在那,就上去一把把姜院长拉到一边,情绪激动地说:“院长,我刚从县医院回来,我听说金院长牺牲了。”
“谁?金院长?”姜院长难以置信地问。
“嗯那,金贞淑院长。”王会计说。
话音未落,王会计就看见玄卓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有些站不住了,他马上伸手把她扶住。
玄卓善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团棉花,轻飘飘的,身体已经离开了地面。但她的头脑是清晰的,她听得很清楚,贞淑姐牺牲了,她的贞淑姐牺牲了!玄卓善顿时泪如雨下,“阿”地一声哭了起来。
王会计不知道玄卓善和金贞淑的关系。他在县医院听说韩晟昊也牺牲了,现在又看见玄卓善悲痛欲绝的样子,就想劝劝她,他说:“小玄子,你得挺住,不为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韩副镇长是为了‘抗美援朝’才牺牲的,他是英雄、是烈士,他死的是有价值的……”
王会计还没说完,玄卓善的哭声就停止了,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从王会计的双手里瘫倒了下去。
姜院长赶紧上去一把抱住玄卓善,他发现玄卓善的下身已经流出了血水。他说了句“不好”,就让王会计快去把放在院里的急救车推过来,他们把玄卓善抬上车,推到了分娩室。
王大英的娘听说韩晟昊牺牲了,说了句“我的老天爷哟”就“哇哇”地哭了起来,马文学的妈也哭了,她们带着马好巧和乡亲们一起来到医院,等待着玄卓善的消息。
在外面晒太阳的伤员们听说玄卓善的爱人牺牲了,都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他们也都围在医院的门口,焦急地等着玄卓善醒过来。
姜院长换好衣服,准备给玄卓善接生。玄卓善的羊水已经破了,骨缝已经开了四指,但是她一直昏迷着,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孩子眼瞅着就是生不下来。
姜院长急得满头是汗,最后决定剖宫产。他对护士说:“推到手术室,剖!”
叶镇长他们在门外等着孩子出生,这时孩子没有出生,又见护士们要把玄卓善推到手术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王大英的娘又说了一句“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啊”,就放开嗓子,呺啕大哭起来。一旁的几个妇女也都跟着哭;伤员们悲从中来,有几个大小伙子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韩灿宇没有哭,他抱着弟弟韩好一,一直紧紧地跟在护士们的后面,看着他们把玄卓善推进了手术室。
医院门口人越聚越多,这时候,天空突然阴了起来,乌云密布,不一会下起了小雨。
叶镇长冲着人群说:“要不大家伙先都回去吧!”
大伙没有一个吱声的,也没有一个要走的。
许阿支妈妮一边“爱高、爱高(朝鲜语,哎呦的意思)”地哭着,一边上了二楼,她要到食堂去给玄卓善做海带汤。
雨越下越大,人越聚越多。叶镇长见大伙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就让他们都进来,在走廊里等。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手术室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特别清脆,也特别洪亮,门口等待的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有的高兴得笑了,有的高兴得哭了。
还没等人们高兴多大一会儿,里面匆匆忙忙地走出来一个小护士,她对着人群说:“患者大出血了,得输血……”
没等她说完,站在前边的大英娘、二英娘她们几个妇女就都把自己的衣服袖子撸了起来,举着胳膊说“抽我的”、“抽俺的”、“俺有血”……
护士接着问了一句:“谁是o型血?”
只见大英娘和二英娘她们都把手放了下来,不吱声了,因为她们不知道啥是“o型血”。
叶镇长对护士说:“我是。”
站在后面的伤员也有几个举起了手,一边说着“我也是”、“我的也是”,一边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他们跟着护士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准备去抽血。
韩灿宇抱着小好一从后面追上来,不住地问护士:“我妈妈怎么了?请问我妈妈怎么了?”
护士也不理他,一路小跑地径直往前走。
韩灿宇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再也忍不住了,搂着小好一的头放声大哭,边哭边叫“欧妈、阿爸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