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果然一大早去请安时,把被小木墩抓了几爪子的六小姐秦霞带到老太太韩氏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再把昨夜秦宸怎么欺辱她们母女的事告诉老太太,柳氏顾忌刘嬷嬷是老太太的人,并没有告诉老太太,是刘嬷嬷动的手,老太太不知这茬。
老太太雷霆震怒,直到秦宸要反了天了。
于是一大早,就有老太太怡荣院的管事嬷嬷来传话,让秦宸带着小木墩去老太太那。
邱菊和颖儿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就连小木墩也傻傻地盯着秦宸,很慌张的样子。
秦宸到没有丝毫慌乱,不紧不慢地拾掇,再摸了摸蹲在塌上的小木墩的头,安抚道:“相信姐姐,姐姐不会让人欺负你,只是你记住,没有把握的事以后不要做,譬如昨晚,如果你不能保证从柳姨娘那逃出去,就别随便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明白吗?”
小木墩眨了眨眼,水汪汪地看着秦宸,似懂非懂地点头。
秦宸被他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
这么一闹,屋子里的气氛好了不少,秦宸方才拉着小木墩,被颖儿扶着一块出门,刘嬷嬷和邱菊自是跟上,一路往位于秦府中轴线上的怡荣院走去。
长房在秦府西边,二房和三房都在秦府东边,几条游廊将各院子串成一块,最终汇聚在怡荣院前面的一个穿堂上。
穿堂过后则是一个园子,园子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池子,池子里浮着不少绿萍,几条平坦的石桥曲折通向对面,池子旁栽着不少柳树和花种,花香四溢,鸟声悦耳。
园子两侧的游廊附近更是有几处假山流水,亭台阁榭,错落有致,正中一座石拱桥边上矗着一颗硕大的太湖石,石头上刻着飘逸的行书三字“怡荣院”。
秦宸进入穿堂之后,便低声问邱菊,“平日二叔都是这个时候来请安是吗?”
邱菊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秦宸不慌不忙地放慢了脚步,在池子旁的石台上徘徊。
她今日就是踩着点来堵她的二叔,秦州州府別驾秦献之,也就是老太太韩氏的亲生长子。
邱菊的消息没错,约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宸就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瞧,正见一穿着紫色长衫墨玉而冠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的秀丽夫人,正是秦献之与二太太陶氏,秦献之边走边跟陶氏交待着什么,陶氏便在一旁仔细听着还时不时点头。
秦宸微微笑了一笑,迎了上去,福了福身道:“二叔,二婶!”
秦献之听到这么清和的声音还愣了一下,抬眼看去,正见一穿着湖蓝色裙衫的少女亭亭玉立,只见她面若银盘,额前散着刘海,一双大大的水杏眼,迎着朝阳如露珠般晶莹剔透,正含笑地望着他。
浑身上下的气质好到难以言喻。
秦献之顿时讶住,这是他的侄女秦宸吗?
脸还是那张脸,为何觉得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秦献之到底是为官之人,老练沉稳,很快回过神来,和蔼地看着十二岁的侄女,亲切地问道:“宸宸,听说你生了病,身体好了吗?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不用去给你祖母请安了,二叔会帮你说一声的。”
秦宸的印象中,总体来说,这位二叔对她们姐弟还算不错,所以以前原主孤立无援时才会找他。
秦宸歪着头大方地笑了笑,那一瞬原本苍白的面色在朝霞的照射下,竟是泛起了红晕,让秦献之有一种面若桃红花容锦簇的错觉。
这个侄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
他以前竟然没发现!
“二叔,侄女就是想求二叔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秦献之笑着问,小丫头惦记着的都是一些芝麻大小的琐事。
秦宸轻轻地回道:“二叔,上次我周家表姐来信,说我表哥家从吐谷浑那边买了一批马,其中就得了一匹很漂亮的小红马,二叔,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想骑马,二叔在州府做別驾,听大哥哥说,您最近在买马,二叔能帮侄女买一匹小红马吗?”
秦宸定定地望着他,却暗暗在打量秦献之的神色。
而秦献之听了秦宸这话,心中翻滚起巨浪波涛!
周家…..吐谷浑!
原来如此!
秦献之仿佛发现了什么般,整个人灵醒了过来。
秦宸看似一句毫无相关的一句话却给了秦献之很多重量级的信息。
近两年北边的突厥蠢蠢欲动,皇帝暗地里吩咐西边军府备战,而打突厥,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有充足的马匹。
秦州正是西北要塞,往西是阳关、玉门关,往北则通往朔方一带,是西北战场的大后方。正因为如此,皇帝下令秦州做好各项准备,而秦州刺史也就是他舅舅则把这项任务交给身为別驾的他。
最近他为此事焦头烂额,想尽办法也凑不到朝廷要求的数量。
秦宸外祖周家何许人也?正是长安城秦王府的司马,皇帝把西北防务全权交于秦王,估摸长安一带备马的事是由司马周贺负责,而周贺正是秦宸的外祖父。
周家派人去吐谷浑那边购马,意味着这是一条线索,那么他也可以效仿去吐谷浑那边购马。
吐谷浑那边的马虽然没有西域的马那么壮,却十分有耐力,很适合中原的骑兵驾驭,正是一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只是吐谷浑与中原一带接触并不多,他也没有门路,而现在看来周家肯定有门路,如果能让周家牵上线,那么他备马的事就可以迎刃而解。
可惜秦宸的母亲去世后,周家与秦家往来就不太多,他大嫂原本只是秦家嫡次女,性子软绵,不太受宠,她去世后,周家对他大哥十分不满意,每年除了给外甥女和外甥孙送一些年礼,并不太管这边的事。且长安和秦州相隔有些远,再加之他母亲韩氏不喜欢长房,自然跟周家的关系也淡了。
可再淡,秦宸跟周家还是血脉相连,从秦宸的话可看出,她跟表姐表哥还是有些书信往来。
当初如果不是怕周家插手秦家帮着大哥争夺世子之位,他也不至于弃周家那强劲的关系于不顾,而现在看来,周家显然看不上他大哥那不务正业的女婿,如果他再攀上周家,倒是可以借周家身为秦王府司马的地位而在官途上得到益处。
秦王府司马官职不高,却位低权重,参王府机要。
这么一想,秦献之看向秦宸的眼神意味不一样了。
一旁的陶氏见一贯沉稳的丈夫脸色数变,当场呆立似乎陷入了沉思,更是奇了怪,再联想丈夫近日的烦心事,不由皱着眉看了一眼秦宸,责怪她不懂事。
“小孩子家的,就知道玩,你二叔最近…”
陶氏正要斥责秦宸几句,不晓被秦献之抬袖阻止了。
秦献之看向秦宸的眼神越发亲切,“好孩子,二叔要是能有机会去吐谷浑买马,自然替你买一匹小红马来!”
秦宸闻言眼神瞬间亮了,露出一丝喜悦。
这回是真的喜悦。
昨夜她捋了一捋各方关系,暗道以前那个小丫头有强劲的背景不会利用,。
当然,今日给秦献之抛出这么个诱饵,还跟她前世的经验有关。
她对大乾的国政一清二楚,很清楚现在大乾各州郡都面临着什么问题,再联系周家外祖和秦献之的官位,结合邱菊多说,便导了这么一出戏。
看似是一句小孩子的请求,里头透漏的消息也只有秦献之局中人才听得懂。
从秦献之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上钩了!
只要他上钩了,那么身为秦家的当家老爷,他一定会保她和弟弟的性命无虞。
“那侄女先谢谢二叔了!”秦宸再次福了福身。
秦献之很满意,于是继续循循善诱道:“只是宸宸,你可否再给你外祖家写一封信,问问你舅舅那马匹具体找谁买的?这样二叔就可以帮你去买!”
秦献之完全是哄小孩子。
秦宸内心冷笑,只是面上还是不漏半分,点头道:“好呀,之前我都是通过我娘亲陪嫁的那个绸缎铺子送信去表姐家的,那我今日写一封信,明日亲自送去!”
老太太一直不允许她单独出门,她想借机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秦献之自然知道小丫头想出去的小心思,只是他也没有戳破,既然要利用她搭上周家,少不得对她好一些。
“这样吧,二叔也好久没有给你外祖家去信了,回头二叔也写一封信,你一起带过去!”秦献之又偏头跟妻子交代道:“你也准备一些礼仪,到时候给宸宸的外祖家捎去!”
他很精明,等到秦宸的信一到周家,周家定然会看出他的目的来,只是凭小丫头一封信,周家不一定帮这个忙,所以他还得亲自写信甚至送一些礼品。
陶氏讶异了一下,不过也没说什么,她一向唯丈夫之命是从。
秦宸乖巧地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就往老太太的怡荣院走去。
路上秦宸暗想,韩氏之所以没有要她们姐弟的性命,些许是忌惮周家,如果周家的外孙无缘无故死了,周家定然会派人来过问的。
到怡荣院正院的门口,就有一个老嬷嬷欢欢喜喜地迎着二老爷秦献之和陶氏进去了。
等到秦宸跟在二房老爷和太太后面出现时,那嬷嬷见到秦宸明显不太待见。
秦宸装作没看见的,大步往里头走去。
进了明厅往左走过一个圆形门,绕过一扇八开的富贵盈门的苏绣屏风,便来到老太太平日起居的东次间。
里头站着樱红柳绿一屋子人。
秦献之和陶氏上前给韩氏行了礼,韩氏看到长子自是高兴,再看一眼那温吞的陶氏则瘪瘪嘴,不太欢喜。
等到她吩咐秦献之坐下,目光最后落到孤零零站着正中的秦宸身上时,漆灰的眼眸陡然一凝,厉声喝道:“你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