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外人在场,必然能看到赵郝拉着一帮贵族气势汹汹地往王宫去,贵族中有人意气风发,似乎正有意寻赵义辩个高低;有些人则愁眉苦脸、情绪低落,觉得赵郝强行把自己绑上战车,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十分不厚道不说,就凭着这点私兵要跟掌握数十万军队的国君叫板,未免不自量力。这显然是去送死啊。
同样一拨人,明显两极化的情绪和态度。其实赵郝并非是异想天开,只带着区区几百人就敢冲击王宫,他这样做实际是有准备的。早在十多年前,他就跟国内的大将范矩有了秘密的联络。范矩曾是廉颇麾下一员智将,以善于防守着称,早年因为战败而被罢职,后来虽在邯郸保卫战中复出,也立下功绩,但始终因为不受武烈太后待见而被排挤,究其原因是他出身贵族,在太后力推的几次变革中站在旧贵族的一边。在选边站这种问题上,即便是再有能耐的人,站错队也不会得到重用。何况赵国当时不缺良将。于是范矩就彻底被边缘化了。
到了太后死后,赵义亲政时期,原先太后派系的将领被打压的厉害,基本都被解职或者降职,军中大部分是赵义自己培植的力量。但作为在推翻太后中起到作用的旧贵族,赵义不是没给照顾的,所以范矩虽然年岁很大了,但还是得到了实际的职务,做了副将军,统领了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而且就在京畿地区。
对于这些年的压制,范矩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和他一样出身的同僚王奂也和他的仕途相同,在太后得势以后一直被打压,但王奂没有他命长,不得志后郁郁而终。范矩比他更低调,更会隐藏心中的怨恨。他认识赵郝,知道他对于赵国现状的不满,对当权者也是,两个有相同仇恨、相同目标的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用现在的词定义,这就叫“同志”。
范矩的低调和威望为他在军中赢得了不少支持,于是他秘密成了赵郝在军中的助力,两人暗中策划起了发动政变的事。慢慢的,参与这个计划的人越来越多,比如身在楚国的质子良。如果老赵看到这份秘密勾结的叛乱者名单,一定会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道:物以类聚。不过她现在还没工夫看这些,赵义低调回宫还没两天,韩守和孔平已经见了无数遍。虽然两年前贵族暴动攻入王宫后宫人被血洗,但也保不齐有人认识她。所以为了隐藏身份,她还是易了容,被赵义带在身边。
赵郝纠集了各地来的贵族世家往宫内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赵义耳朵里,赵相如就在旁边,淡淡扫了他一眼。她知道这将是最后的较量,赵义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她也等了很久,天罗地网已经布下,这一次,赵郝插翅也别想逃了。赵义一点也不慌,倒是嘱咐负责王宫卫士的韩守道:“你只管让士兵们把门打开,放他们进来,只不许他们带武器。另外后宫那里也要加强护卫,不许人进出,如果里面人问起,就说是寡人之命。”
“诺。”韩守已是身经百战,历尽风云,而且他知悉敌我力量,面对这样事情,几乎已经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紧张的影子了。
赵郝很快拉着一群欲要兴师问罪的贵族们进了宫,只除了守门卫士提出要他们解除武器,并没有多做阻拦。但是赵郝心虚啊,他到底是来发动政变的,何况虽然他觉得赵义已经死了,但毕竟没见过尸首,也不算完全确认此事。纵是他有范矩带着人马做后盾,仍然不能完全踏实下来。何况他担心宫中都是赵义的势力,倘若这些人“负隅顽抗”,自己人若在此时把武器卸除,恐为人鱼肉。
在赵郝的想象中,这些人已经是穷途末路,赵义一死,他们没了主心骨,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垂死挣扎,但成不了大气候,不像他,手上有一个王子,如果国家陷入动乱,他以王子之名出来主持大局可谓名正言顺。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他的想象。或者说是美好的期望。
所以他现在很怕死,因为熬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快要看到胜利的彼岸了,因此坚决不同意王宫的卫士解下自己的佩剑。一边不肯解除武器,另一边表示要进宫没问题,把武器交出来。双方互不退让,一时竟僵在那里。
赵郝看着洞开的宫门,仿佛透过长长的甬道,看见了自己在大殿上指点江山的模样,心里的那股**顿时升腾而起,此时他真想指挥手下将这些碍眼的王宫卫士统统消灭,不过他还有理智,知道自己带来的士兵人数太少,不足以和强悍的乌衣卫士相抗衡。但并非没有办法。赵郝在拖延时间,他在等,等范矩接应的人到位。
在他们的秘密联络中,范矩要在第一时间控制城门并严禁出入,同时派出五千人听从赵郝调遣,攻打王宫,而范矩则要负责稳定邯郸城内局势,阻挡可能的援军进城。只要范矩的人到了,他就可以动手,现在,还不行。
赵郝在跟宫内的卫士扯皮,同时还扯着一帮老贵族嚷嚷道:“我等皆是国家栋梁,汝等何人,竟敢拦我?”赵郝身边的几个贵族都颇有来头,在赵国都是势力不小的世家,封地都在较肥沃的地区,油水足了加上岁数大运动少了,自然大腹便便。
只是赵郝也未免托大,他拉来的这几个贵族虽然实力不俗,可在士大夫聚居的邯郸,这里也是贵族遍地,何况还是专门只针对“内部招聘”的乌衣卫士,这些人的装配最为精良,也要求绝对的忠心。谁要说自己在宫内做卫士,那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情,不为别的,光是那一身黑色的衣甲就已经帅到令人无法直视,再加上这些人天天在国君面前晃悠,很容易有了表现机会或是被国君记住,而卫士的指标又少,所以这些名额基本都被士大夫家的子弟全部包下了。
这门口的十几名卫士都是士大夫家的孩子,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个个年轻气盛,根本不拿这些老头子当回事,谁家不是贵族,谁家没点功劳?为首的那个卫士正是左师触龙家的幼子,叫舒祺。天生一副好相貌,却是个不好惹的,鼻孔朝天斜眼看着这帮老头,心里记恨着他们这些天为难他父亲的事,龇着牙将他们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道:“少废话!凭你是谁,不解佩剑休想入宫。”
赵郝见他面露不屑,气得拔剑道:“我等俱是王族贵戚,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羞辱我等,反了不成!”
谁料舒祺更横,拿手挡开指着自己的长剑嗤笑:“想进这宫内的男子,要么卸了腰上的剑,要么卸了胯下的剑,两个你自己选吧?”语调调侃,十分流氓,说完还跟身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赵郝和几个贵族气了个倒仰,这简直是对他们**裸的羞辱,太伤自尊了,竟敢拿阉人跟他们相提并论,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赵郝怒火冲天,他看看天色,跟范矩约定的行动时间快到了,他本打算等援兵到了再动手,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打算现在就开始攻打王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以为他们仗着赵义的力量就可以看低他,现在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赵郝红着眼,突然向面前都快笑出眼泪的舒祺脖子砍去,舒祺见他脸色大变就已经暗生警惕,长剑闪着寒光砍向他时,他迅速反应,一个闪身向后倒去,锋利无比的剑尖在他胸前险险划过,只在甲片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图穷匕见。
赵郝知道自己急了些,但已经没法回头了,这些年他所受到的排挤,受到的嘲笑,他失去的父亲和爱子,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赵义已死,国政已被这些宵小把持,大家随我攻入宫门、斩杀逆贼!先入宫门赏金百两,诛一逆贼赏金五十,诛杀首恶赏金千两、地千顷!”
老贵族们吓了一跳,这就要撕破脸了么?那他们怎么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突然来这么一下,他们是跑路还是跟着干?
还没等到他们想清楚,赵郝已经看穿他们的心思,大声道:“赵义残暴,世家早与我商议要另立明君,而今义殒命,是天要亡他,谁敢阻挡我等,便是与社稷过不去,便是与世家公卿过不去,当做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世家老头们一脸苦相,好了,名分坐实了,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跟着干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拔出剑来表示自己力挺赵郝方才所说,舒祺等人也不傻,都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但是赵郝人多,他们门口只站了十来个人,这会儿赵郝已经带着人往里冲了,再关城门也来不及了,只象征性地做了做抵抗,便且战且退,最后狼狈往宫里逃。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学过就知道舒祺这孩子历史上真有其人。确实做了乌衣卫士。
最近公司搬家,巨多事,才算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