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暹与郭汜两军正混战一团,再加入伍习与徐晃后,当然会更热闹。但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
新丰行营,杨彪的住所内,父子二人正对坐商议。杨修把他与刘辛言相识的经过,以及见闻观感详尽地讲来,也说了他的见解:他认为贾诩蛊惑了“弘农王”,打算挟持皇帝,割据关中。
杨彪是汉安元年生人,时年已五十有四。这个年纪属知天命,于平民家而言,应当保养生息,安度晚年;可是于朝臣而言,正值如日中天,便易施展个人的政治抱负。
杨彪已经是太尉,位极三公,但赶在当今的时节,日子过得很不容易。比如三个月前,郭汜劫持公卿时,杨彪当众斥责他,就险些被杀害,经中郎将杨密等人力劝,才保住性命。
杨彪沉吟道:“弘农杨氏以忠孝传家,尽节卫主是我等本份。汉家二帝,皆为正统,难择其一。为父本意,应尽忠今上,顺应时势,然汝起家族私兵以助弘农王,他人必以为弘杨氏已择主而侍。德祖,此乃汝之大过!”
杨修道:“今上虽有机智,然孱弱无力,大汉国势每况愈下。父亲常伴君侧,恐难报平安。弘农王身负海内人望,或有可为。”
杨彪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险矣。倘若看错,恐毁家声。”
“忠臣不侍二主”。自古以来,跟随一个主子走到黑的忠臣,素来得世人敬重。当然改换门庭,也可以有个“知时务者为俊杰”的说法,但前提是你的新东家能成就大事。
如果改投主君,且又选失败者,那基本上就毁了名声。总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换,换多了岂非“三姓家奴”?
杨彪也是个果决的人,既然儿子已经这么做了,他毫不犹豫地再推上一把去。
“唉,事已如此,只能进不能退。明日早朝,推弘农王摄政事。总不能让那贾文和专美于前。”
杨修稽首,含泪道:“杨修惭愧,连累父亲与家族!”
杨彪扶起他来,故作轻松地笑道:“汝乃嫡长子,终要执掌杨家,怎作儿女之状?况且,拥弘农王之策总胜过从汝舅。”
杨修懵然,问道:“舅父怎么了?”
杨彪叹息道:“不提了。”
杨修的母亲袁氏夫人,是前司空袁逢的女儿,也就是袁绍、袁术、袁基兄弟的妹妹。袁绍自幼过继给其伯父袁成,故而袁逢的嫡长子是袁术。杨彪对杨修说的他舅正是指袁术。
袁术,字公路,汝南汝阳人。他素来自视不凡。私亲好友不少人听他说过,“袁姓出自于陈,陈是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杨彪觉得,像袁术这种称帝的野心,比支持某王争位要危险的多。
实际上,当杨氏父子及众大臣们忙于皇帝东迁之事时,远在江淮的袁术召集了部属开会,“如今刘氏天下已经衰微,海内鼎沸,我们袁家四代都是朝中重臣,百姓们都愿归附于我。我想秉承天意,顺应民心,现在就登基称帝,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属下众人听了,都不敢说什么,只有主簿阎象道:“当年周人自其始祖后稷直到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可说有他们的两分,可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做殷商王朝的臣子。明公虽然累世高官厚禄,但恐怕还比不上姬氏家族那样昌盛;眼下汉室虽然衰微,似乎也不能与残暴无道的殷纣王相提并论吧!”
袁术听了阎象这番话不吭声,心里却是非常恼怒。他暂时放下了称帝的打算,但是过了一年多后,还是自立皇帝,建号仲氏。
依旧是新丰行营,贾诩正在与两个拜访者谈话。一个是黄门侍郎钟繇,另一个是尚书郎韩斌。
钟繇,字元常,擅篆、隶、真、行、草多种书体,并且推动了楷书的发展,在后世被誉为“楷书鼻祖”。他与韩斌却是同乡,都是颍川人。此次皇帝逃出长安,说起来还是他们两人共同献策所致。
“黄门侍郎”与小黄门、黄门令等听起来相似,实则不同。黄门侍郎由士人充当,是尚书台的侍郎,而小黄门、黄门令等等则是宦者。
尚书台隶属少府,其内一众郎官都是皇帝近侍。按东汉的规制,从孝廉中选有才能的入尚书台,为皇帝办事,初入者称“守尚书郎中”,满一年称尚书郎,满三年称侍郎。侍郎中经常出入禁中的,则是黄门侍郎。
贾诩辞官前是尚书令,是尚书台的最高长官,钟繇与韩斌都是其下属。贾诩虽已离职,但钟繇与韩斌深知这位主管的能力,今夜看到偌大政治变数,散会后,便一同来拜访贾诩。
寒暄过后,钟繇问道:“文和兄以为,弘农王之策如何?”
贾诩笑道:“昨日弘农王向我问策,我献三策,上策为回长安。”
钟繇与韩斌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贾诩如此果决。
韩斌迟疑一下,问道:“不知中策与下策如何。”
贾诩坦然道:“中策入并州,下策取南阳。”
钟、韩两人沉默少许,钟繇叹道:“秦晋楚旺,端是良策!我却不知,文和兄何以决意辅佐弘农王。”
韩斌点头,不解道:“今上犹在,我等怎能近亲王?”
贾诩当然不会说“走一步看一步”这种心里话,他笑着解释道:“若灵帝复生,我亦为臣。”
韩斌道:“先帝长于今上,则胜于今上?老尚书,此言牵强。”
贾诩道:“先帝无过,本不退位。帝崩,天命也,则传后帝。若先帝复生,则亦天命也,自当重归帝位。”
韩斌道:“人死岂能复苏?”
贾诩笑道:“弘农王岂非‘死而复生’?”
韩斌气的脸红,却说不出话来,钟繇扯了扯他道衣襟,道:“文和兄之意,吾已知之。今上在位五年,国势每下愈况;弘农王当初被迫退位,不知其能也。今见其言谈举止,或可改善国运。”
贾诩赞许道:“然也。”
钟繇眉毛扬起,目光凌厉地问道:“然文和兄可敢行董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