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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十章 “寂寞”(1 / 1)

“算了,其实也没有关系”,片刻之后,苏珊娜露出笑容,“他并没有重要到不可替代,就让我们去享受舞会吧,这个夜晚不会因为谁的缺席而失去光彩。陛下要出来致辞,或许我们该出去了。”

“是的,他并没有那么重要”,罗萨浅笑,“我们去加入人群,享受我们的夜晚”,像是对朋友说,也像是自言自语——事实上,她从未见过菲利普二世,此次埃斯科里亚之行,目睹陛下的真颜,也是非常重要的目的之一。

菲利普二世瘦削而面带严肃之色,不苟言笑的脸颊微微凹陷,面庞狭窄而紧促从而尽显威严。剪修有致的山羊胡彰显出一位擅长审慎的国君应有的谨慎,而分明的五官却显现出了作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该有的全部荣光。

“希望诸位爱卿、先生们与女士们都能尽情享受当下的欢乐,为我们帝国所有取得与未取得的所有成就而尽抒光荣的赞歌。我们神圣的旗帜插遍了太阳永不下落的辽阔疆土,让我们举起举杯,为我们浴血奋战的先人和我们这些不断奋斗的继承人饮尽杯中酒。”菲利普二世的嗓音低沉,语气镇定,他简短的致辞引起在场嘉宾的一阵热烈的共鸣声,为接下来的觥筹交错和云鬓消磨的时光拉开了完美的序曲。

攀谈的兴致被人们踩在脚下,舞会正式开始,很快有了舞伴的苏珊娜向罗萨道别,而罗萨只是等着,等待着名为皮萨罗的青年来找自己。而对于皮萨罗的名字,她有印象的只是那个被人们所称颂的征服者[1]。日不落帝国的荣光,在一次次的国家破产中渐渐磨损[2],而她眼前的舞会似乎让人忘记了这不堪面对的残酷事实。她回想着旅途中见到的那些渺无人烟的村庄,突然有一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此笑得如此开心。

“布拉西纳小姐,对不起,让您久等了……”青年皮萨罗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朝她微笑的样子,像一个亟待被肯定的人。

“谢谢您仍记得我们的约定”,青年羞涩地低下头,“我多怕您忘了……因为围绕着您的人是那样多,我觉得我要拨开人群,才能见得到您。”

她突然有点心动,不是因为青年的出身门第或谈吐举止,而是他脸上的这种谦卑平和,让她觉得在血与火的征讨之下,这种哪怕是有点拘束且笨拙的礼节,也能让人看到生活该有的样子。

“谢谢您邀请我跳第一支舞”,她点点头,笑得和煦,“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份幸运,因为我没有试过在这种……您知道就是这种场合,会有一个人记得另外一个人的场景,所以我必须真诚地向您道谢。”

“不……这……请您不要这么说,布拉西纳小姐,我知道我不太擅长言辞……可是您不需要向我道谢……”青年说的如此忐忑不安,而她的内心却平静似落日,“我们过去吧,他们开始了”,她说。

从第一支舞的情况来看,在这方面,罗萨足以成为青年皮萨罗的老师。看着青年看流露着歉意的面孔,她并不是不耐烦,只是觉得有一点缺乏趣味——这一点更多不是针对她的舞伴而是整个舞会,“毫无新鲜感”,她心里想。青年的话渐渐多了,从他的话中,她得知了他来自巴伦西亚,了解到关于青年家乡群宴时与马德里相区别的地方。“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她心里暗自嘀咕着,一只耳朵听到的话,从另一只匆忙跑出去。

一曲完毕,“真是抱歉,布拉西纳小姐”,皮萨罗向她道歉,“您太厉害,我无法跟上您的步伐,实在是对不起。要是等会儿……”

“不,没有关系,但是我不得不走了,您知道我必须去找我的兄长,我不能离开他们太久,所以……”她说的面带难色:“我实在是太冒昧而且太失礼了,务必请您原谅我。”说着便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她突然怪自己——母亲让自己来舞会的目的,她内心是十分清楚的,在最初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应该平缓地为自己的生活顺理成章画上下一笔,可现在她竟然逃脱了。皮萨罗是一个正统的贵族青年,对自己也十分殷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意。

“你为什么要逃?你到底想要什么?那些背信弃义的故事,你还看不够吗?”她这样问自己,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忧伤。她想要去见克拉伦斯,然而就在她看见兄长与埃米莉亚共舞的一瞬间,加夫列尔便迎了上来。“糟糕,真讨厌”,她心里暗自叫苦,然而她别无选择。她知道自己对此有过承诺,比起与加夫列尔共舞,言而无信之于她是更不情愿的选择。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加夫列尔微笑注视着她,“近距离看您,才发现您的美貌更甚当初。”在加夫列尔并不英俊的外表下,眼神里包含了一种闪烁的无法言明的吸引力。这让罗萨想要躲闪,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压迫了,然而她的片刻分神并没有影响到脚下的步伐。

“您的舞技真是力压群芳,看着的时候,我这么觉得;如今做了您的舞伴,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加夫列尔赞赏着踱动脚步。然而罗萨却觉得,他就像一个聪明有余却仁慈不足的猎手,让她有莫名的恐慌。“谢谢您的称赞”,她说的敷衍。

“去年我没有参加埃斯科里亚的舞会,现在看来真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啊”,加夫列尔丝毫没有停止赞扬的意思。他所有的恭维话,在罗萨眼中竟成了可怕的诱饵。她知道,自己的判断或许有太过武断之嫌,但她仍然决定尽快离开加夫列尔的视线。

“布拉西纳小姐,我冒昧地问您,年轻的皮萨罗是不是不能够让您满意?那么我呢,您的舞姿如同仙女下凡,我固然是配不上,只是如果能不给您添麻烦,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一开始找您做舞伴,说实话是被您的美貌所吸引;而如今,我即便是蒙着眼睛,无法看见您的相貌,也愿意与您一直做舞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恭维这件商品,她了解的不多,但也不比一般人少。在此之前,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喜欢,而现在她有了答案。

“您实在是过誉了……图维奥先生一年到头军务繁忙,自然没有时间修炼这种没有用的消遣。而我不一样,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如果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日子就难打发了,所以您说这话,固然是善意的,在我听来确实也不是什么好话呢!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小心眼,因为不管有哪种不适,都不是您的错,只能怪我器量太小、太不知礼节呢。”

“您真是诚实”,加夫列尔豪爽地笑,“换成其他姑娘,恐怕不会说这样的话。去年您在舞会上大出风头的事情,想来是我运气不佳而错过了,幸好今年未能让这遗憾延续。”

此时一曲完毕,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再与您共舞几曲”,哪怕听到加夫列尔这么说,“十分抱歉,图维奥先生。我答应了佩德罗小姐要去见她,所以现在不得不告辞”,她还是毫不羞耻地纵容了自己的谎言,她只是想要马上逃离。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勉强您了,真是遗憾。希望我们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那将是我的莫大荣幸。”加夫列尔的礼节,总是如此恳切。而她,只是随便地答应了几声,便飞快地离开了。

但她明白自己是无处可去的,不敢找克拉伦斯,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夏尔。在独自一人行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加夫列尔的话,其实是似曾相识的。就在去年的舞会上,金发青年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在人口聚集的如此多的场合,她却感到了寂寞,她想要见的人不在这里,而那些漂亮的陌生人,却将她重重围住。

走到院落中,发现去年的月桂树依然还在原地。想起去年在此地的尴尬经历,她还是觉得好笑。联系起苏珊娜的话,似乎又心潮起伏。“为什么到了家里,就会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发生。在旅途中的时候,明明一切都看起来很顺利。可是到了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在卡尔卡松跟我说那种话,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跟很多人都说过这话,如果我去相信他,那不是一个傻瓜吗……”她想要去否认这些过往,可是这过程,让她如此不甘心。

静静地倚着月桂树干,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旅行的朋友。比起身处豪宅时享受到的欢乐,她发现,自己更喜欢长途跋涉后的愉悦。在彼时,她只需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即使被人嘲笑,也能毫不在意地反驳。她的伙伴们,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没有太多的好习惯用以讲究。他们甚至并不相信上帝的恩赐,但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仍然让她觉得怀念。而在这个谓之“宫殿”的地方,却满载了她因尊荣而产生的空虚和不安。

时间顺其自然地流逝,靠在树干上的她几乎打起了盹。一阵冷风吹过,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下决心去寻找兄长,一路谢绝了诸多邀请。从前厅到正厅的途中,依旧充满了欢声笑语。这仿佛是一个阑珊的时节,彩灯如盛开的花朵般点缀大厅,被小姐们的旖旎之气吹落出一片降落的星星雨。各种琴声在厅内流转,杯盏交错中呈现出凝玉与琥珀的颜色,在此地生出熠熠光辉。而轻声细语的呢喃和窈窕动人的舞姿,都让人觉得如临仙境,这是珠光宝气的天堂。九位缪斯女神在寻觅着第十位同伴,而爱神丘比特也在忙碌中流连忘返。

她在正厅内发现了克拉伦斯,此时他正在与一群男士交谈,其中就有加夫列尔。这一发现让她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上前。心情变得黯淡,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无所事事后,她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算了,去找夏尔哥哥吧”,这是无奈的选择,因为她原本并不想去打扰夏尔。

发现夏尔的踪迹时,她又为她眼前的一切感到吃惊。夏尔在和女孩跳舞,这一事实她是早就料想到的。但是他的舞伴,却是她怎样都未曾料想到的:那个女孩竟然是埃米莉亚。

这个结果让她觉得十分不快,很难讲清不快的具体原因,但是她确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这种心理。“为什么她先和克拉伦斯哥哥跳舞,现在又与夏尔哥哥共舞?如果苏珊娜说的没错的话,那么想必她与何塞也很熟悉了,这算什么意思?”

情绪变得更加低落,更糟糕的是,罗萨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种情绪。百无聊赖的烦闷和师出无名的窝火,让她想要尽快离开埃斯科里亚。显然其他的人不会得知她的这种心理,因为一路上,她早已学会了伪装。

夏尔与埃米莉亚表现得十分亲密,这让她更加生气。如果埃米莉亚只是和克拉伦斯或夏尔的其中一位跳了舞,如果埃米莉亚没有和何塞扯上关系,也许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恼火。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仅毫无道理,甚至还有心胸狭窄之嫌。但即便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也不甘心就此放弃。总想做点什么,去挫伤埃米莉亚“不可一世的锐气”。哪怕这种所谓的“锐气”,可能只是她自行规划的假想敌。

“布拉西纳小姐,我能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舞伴么?”正在罗萨思考对策的时候,一个机会似乎找上了门。她居心颇为不良地答应了一位先生的请求,因为她已经发现了埃米莉亚的舞技似乎不怎么样,这对她来说是个可以利用的良机。何况她这次的运气似乎不错,因为对方虽然并没有**倜傥的相貌,然而他的舞技却似乎不会拖她后腿。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的舞技感到自豪,她似乎也找到了在淑女们中间出人头地的秘诀。实际情况就是,等她真正愿意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并随之起舞的时候,她似乎就能很容易地成为焦点——就像一个完美无缺的淑女。尽管实际上的她,本质上并没有这种天赋,而事实上,斗气的动机也不值得提倡。但是这一切都无法从表面被看出来,而她此时想要赢得的,仅仅也就是出于表面上的赞美。

等尽情挥洒完了汗水,她的舞技,也注定成为被人们谈论的话题。当大部分人都毫不吝啬地奉献出自己的掌声时,她还别有意味地瞥了一眼埃米莉亚。她不在乎埃米莉亚是否发现她的视线,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赢了。

罗萨看见夏尔匆匆地告别了埃米莉亚,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顿时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成就感。“哇,罗萨,我为你感到自豪……”这是夏尔惊叹的声音:“我都不知道妈妈把你**得这么厉害,实在是令我吃惊。”

“因为你总是足够忙,从而忽视了一些本该重要对待的事务,比如说我的舞技,比如说我的善解人意……”,她恢复了愉快心情,再次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埃米莉亚后,她挽着夏尔的手臂说:“夏尔哥哥,我们去跳舞。”而看到夏尔一副雄赳赳的样子,她内心的得意洋洋用笔墨也难以简单描述。

舞会结束时已是深夜时分,尽管埃斯科里亚仍然亮如白昼,但宾客们已经迎来这次舞会的散场时刻。在例行的寒暄和告别之后,布拉西纳侯爵的三位子女踏上了归途。呼吸到夜晚的清凉空气,罗萨似乎清醒了许多,至少她明白,自己又做了没有意义的事情。

[1]皮萨罗:即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西班牙殖民者,印加帝国的征服者。

[2]十六世纪的西班牙,在历经了征服与殖民之后,新大陆的黄金源源不断被运回本土。然而因国内商业凋敝、多次驱逐异教徒及战争的巨大亏损,在该世纪80年代已经历了4次国家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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