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愁云，昏天，暗地。
郑哲玥站在窗台之前，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一言不发。
安思予伸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
成材伏在桌子上，一脸的愁状：“头怎么还不回来？头到底去哪里了？”
郑哲玥摇摇头：“不知道，已经两天了，我们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还能怎么办？”
安思予接着说道：“那我们要不要给吴局打个电话，让他沟通一下，派武警支援，再找一下”
郑哲玥摇摇头：“没用的”
成材爬了起来：“那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啊！就坐在这里等！”
郑哲玥转身过来：“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头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等不及我们，自己去追了”
安思予当即回答道：“那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郑哲玥伸手摸着下巴：“不会的，头不一定可以擒住凶手，但是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几人正在说话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副局长快步走了进来：“几位警官，市局那边来人了！”
郑哲玥闻言，当即问道：“在哪里！”
副局长回答道：“正在往会议室来的路上”
说话之间，市局的领导便已经到了：“几位警官，这里现在谁负责？”
副局长望向成材他们，成材他们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郑哲玥。
郑哲玥走上前：“我们头不在，我临时负责”
市局的人打量了郑哲玥一眼：“好，辛苦几位警官了，这件案子现在已经告破了！我会向省厅向几位请功的！”
郑哲玥当即一皱眉头：“破案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市局的领导继续说道：“凶手就是钱文远！他串通刘亦嘉谋害怀钰等人，取其钱财！在陈浩东局长和谭警官的配合之下，凶手原形毕露”
“在抓捕的过程中，钱文远使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陈局长，随即被谭警官击毙！刘亦嘉见情况不妙，于是畏罪服毒，和钱文远双双毙命！鹰潭市血色九月大案告破！”
郑哲玥闻言，当即反驳道：“不！钱文远和刘亦嘉不是凶手！他们都是···”
郑哲玥还没有说完，市局领导却将他的话打断：“不必说了，大案已破，我会上报省厅，不日嘉奖就会到的，几位受了嘉奖，也应该离开鹰潭了！”
说完，不等郑哲玥几人反应，市局的领导便转身离开了。
郑哲玥望着市局领导离开的背影，紧握拳头，抄起桌子上的文件夹摔在地上：“靠！这特么都什么事！”
副局长过来拍拍郑哲玥的肩膀：“郑警官，我理解你，你年轻有为，正是扶摇直上的年纪，自然不会明白这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等到你坐到了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你就会明白市局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郑哲玥转身过去：“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是一个警察，我的职责就是维护正义，为受害者说话！现在这种颠倒是非的做法，我真的不能忍受！”
副局长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转身，低头，迈步，走了出去。他在门口顿了一下：“我真羡慕你们”
滂沱的大雨，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停下，一层薄雾竟然将鹰潭市笼罩。郑哲玥站在海鹰分局的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烟，来回的摆弄，眼睛却一直盯着薄雾之外的警局大门。
大雨赶走了秋老虎，给鹰潭市添上了一丝凉意。郑哲玥听着旁边草丛里面传出来的虫鸣，身体有些发抖。
安思予走了过来：“已经三天了”
郑哲玥转头过来，不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安思予，用已经沙哑的声音问道：“给吴局打电话了吗？”
安思予点了点头：“打电话了，吴局说他已经在联系武警了，准备在鹰潭市周围搜山！另外，吴局让我们尊重鹰潭市的警方的意见，结案”
郑哲玥抿着嘴唇：“好，我知道了”
安思予拉了拉郑哲玥的袖口：“你回去休息一下吧！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跨掉的！”
郑哲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我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等着”
就在此时，成材突然冲了出来：“找到了！找到头了！”
郑哲玥闻言，当即将转身过来，抓住成材的肩膀：“在哪里！”
成材当即回答道：“在郊区！被一个流浪汉发现的！已经在送医院的路上了！”
郑哲玥笑了，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郑哲玥拍了拍成材的肩膀，慢慢的迈步上台阶，朝着警局大厅里面走去。
但是刚走出两步，郑哲玥便被台阶勾了一下，重重的摔在了台阶上。他手中的烟也摔在了地上，折成了两段···
鹰潭市分局。
“头，你怎么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啊！万一身上有什么内伤呢？”，安思予一边给谭子彰倒水，一边问道。
谭子彰扶着额头，抽着烟：“我能有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安思予将水放在谭子彰的面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子彰望着安思予：“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路跑，最后脱力，倒了”
安思予坐在了谭子彰的身边：“头，吴局让我们下午回去”
谭子彰点点头：“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里参加完陈浩东的追悼会，就回去，到时候我亲自和吴局解释”
安思予皱起眉头：“可是···”
谭子彰摆手道：“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思予出来的时候，郑哲玥站在门口：“怎么样？”
安思予摇摇头：“头还是什么都不说”
郑哲玥看了看会议室里面的谭子彰：“我去调监控了，没有看到头”
安思予也转身过来：“头还说，让我们先回去，他留在这里参加陈浩东的追悼会”
郑哲玥点头：“好，我知道了”
安思予转头过来看着郑哲玥：“你觉得头为什么不说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哲玥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头每次出手，一定会抓到元凶，这次···”
“头一直对我们都很神秘，我们不知道他的家世，不知道他的出身，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每次我们喝酒，轮番都喝不醉头。越到现在，我越觉得头是一个谜”
安思予望着谭子彰的眼睛：“可是，我相信头，他不说，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郑哲玥闻言一愣：“这···”
安思予笑了：“好了，收拾东西吧！我们要赶飞机”
蒙蒙的雾，飘摇的雨，黑色的衣，白色的花。
陈浩东的灵堂设在鹰潭市殡仪馆，来送陈浩东最后一程的人很多，有警局的，有政府的，更多的，则是一些自发的群众。
市局局长在追悼会陈浩东的遗像之前慷慨激昂的陈词，头上银白的头发因为激动，一抖一抖的。
“陈局长是英雄！人民的英雄！他是我们警局的代表，是我们警界的魂！也是我们警察最典型的写照！”
“我敬佩陈局长！他是我们鹰潭市最有潜力的警察，没有之一！他在警察的岗位上待了十年！获得的功勋比有些警察一辈子还多！”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警察！竟然被凶残的暴徒残忍的用刀子捅死！倒在了追凶的路上！倒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倒在了维护正义的路上！”
“但是！陈局长虽然倒下！正义却不会磨灭！我们鹰潭市有警员一万多人，这一万多警员，仍旧可以扛起正义的大旗！”
“身躯已倒，警魂永存！血肉虽腐，职责不灭！”
“我们铭记陈局长！他是我们的英雄！”
“现在，就让我，为这位伟大的人民警察，戴上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枚勋章！人民英雄勋章！”
堂下，数百警察和数千的群众掌声雷动，不少的人都流下了泪水。
谭子彰的眼睛有点朦胧，他抿住嘴唇，防止液体从眼角滑下来。但是液体还是不听使唤，倔强的流淌下来。
市局局长严肃着脸庞，挺直腰板，迈开大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向遗像之前，将手中的一个红色的盒子放在了陈浩东的遗像之前，然后郑重的敬了一个礼。
“谭警官和陈局长通力合作，合力侦破了这次凶案，这是陈局长唯一一次和别人合作，也是最后一次和别人合作！”
“谭警官，你有什么话和陈局长说吗？当着我们的面！当着人民英雄的面！”
谭子彰将警帽脱下来，夹在右臂下，迈步走了上去，给市局局长敬礼，然后站在麦克风之前，扫视了堂下一眼。
“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只记得，有一次，他和我在警局天台上喝酒。他就拿着啤酒，望着霓虹闪烁的鹰潭市，问我说，我认为的警察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就反问他，你认为的警察是什么样子？”
“他说，警察就像是一盏灯，一盏可以驱散黑暗，带来光明的灯。强光之下，阴暗不再，肮脏无法遁形，那些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的人，也可以感受到一丝光明”
“我当时还调侃他说，灯下是黑的，善恶未可知的”
“现在想想，自己是真的蠢”
“我这辈子，见过不少警察，见过不作为的，见过有城府的，见过什么都不懂的，也见过侦破案件技术高的。但是，陈浩东，是我见过的警察里面，最倔的一个！”
“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他希望警察，喜欢这身警服。他觉得自己可以干一辈子警察，自己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穿着警服，盖着国旗，簇拥着鲜花，躺在冰棺里面”
“不好意思”，说着，谭子彰伸手揉了揉眼睛。
“真的，真的，我本来可以救他的，本来可以救的···”
“现在，他的理想实现了，我是应该为他高兴，还是应该悲伤呢？”
“我一看着他的遗像，就感觉他在看着我，看我···”
谭子彰说不下去了，嘴唇颤抖着没办法再发出声音，眼泪滴滴落在衣服上，瞬间没入一片黑色之中。
堂下，早就已经是一片泣声···
晚七点，海鹰分局，陈浩东的办公室。
谭子彰坐在陈浩东坐的位置上，打开电脑，看着新闻联播。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十时许，赣州省鹰潭市警察局海鹰分局局长陈浩东同志的追悼会在鹰潭市殡仪馆召开”
“数百民警，市委书记，市长，警局局长均到场，数千群众，以及社会各界人士自发前来为陈浩东同志送行”
“政务院副总理，张丽到场，并绕灵三圈，表示敬意”
“陈浩东时任鹰潭市警察局海鹰分局局长，在侦破鹰潭市百年不遇的特大连环杀人案之中，沉稳分析，冷静对应，带领海鹰分局的全部民警，经过数个日夜追凶，终于让犯罪分子露出水面”
“不料，在抓捕凶手的过程中，遭遇凶手顽强抵抗，陈浩东同志被凶手连捅数刀，壮烈牺牲”
“大案告破，英灵得以告慰，公安部追授陈浩东同志**员，国家一级烈士，国家一级人民英雄称号！”
谭子彰点掉了关闭按钮，靠回到椅子上，将烟按进烟灰缸里面。
他望着桌子上放着的陈浩东生前的照片，伸手过去将照片扣倒。
他拉开陈浩东桌子的抽屉，将里面的那块砂布拿了出来。
今夜的鹰潭，灯火格外通明，所有的大楼都全部亮着灯，所有的家庭都亮着灯。
霓虹闪烁之前，天地一片光明，乌云被灯火染的通红。
很多市民自发来到公园，折起一条条的纸船，放上蜡烛，将纸船放进水中，看着它慢慢的飘远。
一个小姑娘用稚嫩的声音问道：“爸爸，为什么我们要放灯在水里呢？”
中年人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因为有个叔叔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帮他照亮”
“哪个叔叔？”
“就是今天电视上播的那个叔叔”
“我们不认识他啊！”
“囡囡，你记着，那个叔叔保护过我们”
陆为阳，水为阴，魂归家，魄回冥，过水路，河灯通明，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