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灯祸
韩贵嫔虽然有孕可不知为何珉煜却对她淡淡的,几乎连看都不怎么看,只是隔三四天一次不冷不热的问候,而给的太医亦是素日里不受重视的许仁,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却也不能相助。原因有二。一是不方便,二便是我压根不想帮她,就是要让她尝尝有眼无珠的后果。她怀上了这个孩子文媚妃不会如此轻饶过她,依她那杀伐决断的性子恐怕现在亲手推死她的心都是有的,若当真如此倒也罢了毕竟与我无半分关联,我又何必纵着身子一股脑儿的要去淌这潭淌不清爽的浑水。我只是怕,怕张碧娆的一双眼睛钉到了我的身上,瞄准了要将韩贵嫔那没福分的小儿栽倒我的头上让我触霉头。昨日那一番听似模棱两可的话语多少敲打了张碧娆几下,而这此之后便听天由命了。
今日极热待在屋子里便如同置身蒸笼一般,坐稳一刻便觉得下一刻连筋骨也熟的酥透了,我望着这一屋子的翠缀玉饰一股子烦闷便拥上喉头半上不下的如一匹软烟罗一般又细又密的糊着嗓子淡淡的榨干了喉间最后的片点湿润。
我实在难挨,一早便出了芙仪堂去了御花园风景最盛的簪芳亭一带,静初有心早便打起了遮阳幔子,又取了许些冰在旁边奉着,棠环那丫头说是要为我奉上惊喜可过了半晌也不曾回来,所以委屈着静初与棠珏一同打着团扇,我定睛一看方才发觉那团扇上描着的鸢尾竟是淡淡的粉蓝色,随着起伏摇动竟如柔浪层错交映相辉,这倒真真担得起‘巧夺天工’四字。我唇畔勾笑,啧啧道:“宫里就是宫里,这团扇上的鸢尾像是有香味儿一般,我来的时日虽也不断了可还是免不了现出没见过世面的窘样儿”
静初微微莞尔,轻声作答:“这对团扇是京都制扇名匠李熙所制,这李熙为人颇为古怪一年只肯卖十副扇子又从不制对扇这才更显珍贵,不过这对扇子原是白底儿是八王爷购下以后亲手绘制的鸢尾,取鸢飞戾天之意”
我淡淡一笑,婉声吟来:“鸢飞戾天,渔跃于渊”
后头忽然有男声靠近:“岂弟君子,遐不作人”
我一惊,这断然不是珉煜的声音,我猛地转过身去却见珉煜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一同走来,那男子眉目俊朗,长身玉立,若单单说容貌倒的确与珉煜有两分相似可不知为何却给人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那男子的眉宇之间淡淡流露出极浓重的非凡气韵令他不怒自威,慑人三分。他一袭墨绿团蝙绉纱袍有些模棱两可,我琢磨了许久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先屈膝一福,温温道:“臣妾给皇上请安”我忙给了珉煜一个眼色示意他告诉,他倒不含糊遽即开口:“这位是八王爷”
我又忙朝八王爷朱珉乔福身请安:“妾身宁氏见过八王爷,八王爷金康万福”
朱珉乔微含笑意,倏地向我靠近一步,刚欲俯身却踌躇再三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温声道:“宁弟妹免礼”
珉煜似是察觉到了朱珉乔极微小却难逃僭越之嫌的举动,遽即扶了我起来,温柔的揽着我的腰。
珉煜微微一笑,淡淡道:“皇兄请坐”
静初早就打起了幔子,可素日里再怎么都是珉煜先坐的,可这朱珉乔却毫不客气谢过之后便坐下了,并不推辞,他豪爽我却是万万不敢的,极唯诺的等了珉煜让我坐下我方才坐下。
朱珉乔扫过我的目光淡的恰似浮光掠影难觅其踪,却委实看了许久方才启口:“皇兄好生大方,这样清丽绝尘的女子都不藏着”
我闻言不禁有些惊恸,天子后妃就算倾城倾国也轮不到他来赞颂吧,我虽依旧恭敬却不禁沉了声音:“八王爷谬赞,妾身无盐之貌实在担不起王爷如此评价”
我以为朱珉乔会就此打住,可却未曾想他竟丝毫不理我的警示之语:“诶,宁弟妹美貌又何必妄自菲薄?其实宁弟妹别的倒也只是精致小巧而已,只是是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臣却从未见过一双如此干净纯真的一双美眸,今日一睹当真是三生有幸”
珉煜极满意我方才的一番话,轻笑一声,道:“八王妃近来可还好?”
朱珉乔轻笑了几声,淡淡道:“她还能怎么样,日日诚惶诚恐的见了臣便似见了瘟神一般
“世家女子大多如此,求个举案齐眉便心满意足,反正皇兄你风流外头的莺莺燕燕也不少了,有这么个娇憨的倒能洗洗耳目”珉煜话音刚落,棠环便小跑着捧了一荷包的花瓣过来她许是热急了一时并未发觉珉煜与朱珉乔一过来便捡过两块冰贴在颊边舒服的**一声便闭起眼眸,口里不停的絮絮:“这天儿真是热得邪乎,方才在那烈阳低下撷花不抬头看都以为天上有十七八个太阳散着热气儿,从前年长的嬷嬷们说的‘冬能添衣,夏又不能剥皮’真是对的诶,从前不信如今也算遭了报应,罪过罪过……”
众人皆屏息沉默,棠珏一怔忙将她给扯了过来,棠环蹙了蹙眉头,却依旧不肯张开眼眸,不耐道:“棠珏你做什么呀?小主亲厚上次玩儿花牌还让了我一次呢,不会怪罪的”她忽然一顿,转向了我本来坐着现在却被朱珉乔占着的位置,问道:“是吧,小主”她结了话音便睁开了眼,一见不是我是个陌生的男子大惊,一双清丽的眸子瞪的老大,良久方才蹙了蹙眉头,惊异道:“你是谁?”
深宫中除了皇帝便只有侍卫太医还算是个正经男人了,因此宫婢们极少看见男子,乍有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端然悠坐自然把她的魂儿都给惊的四分五裂了,可她性子强硬依旧炸呼呼的在气势压人一头,我轻咳一声,温声道:“棠环还不快快见过八王爷”棠环一怔急忙福下身去,虽然依旧惧怕却毕竟是我宫里的人,就算脸上的脂粉都花的不成模样了,依旧不卑不亢的温温道:“奴婢娉莹殿棠环给八王爷请安,八王爷金康万安”我抿嘴一笑顺手捡过我我我方才啜着的玉杯,轻敲三下,棠环刚刚闻声便遽即磕了一个头,恭敬道:“奴婢拜见皇上,皇上长乐金安”我缓然起身,微微一福,蹴蹴道:“棠环这丫头虽有些木纳鲁莽,可一副心肠也是好的,素日里做事极是卖力认真,这次冲撞了皇上也是无心之失,还求皇上原谅”
珉煜含着极浅的笑意,有一丝光亮烁过他如星般的眼眸,他侧着眸子看向了目不转睛盯着棠环看的朱珉乔,淡淡道:“八王爷决定罢”
朱珉乔的嘴角不自觉的噙了一抹淡笑,“既然无心便罢了吧,本就是小事而已”
我忙道:“棠环还不快快谢过八王爷?”
棠环向朱珉乔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温温谢过:“多谢八王爷宽容”
我笑着扶起了棠环,又向朱珉乔一福,婉声道:“妾身的奴婢,妾身谢过王爷了”
朱珉乔目不转睛的盯着诺诺在旁的棠环,我心里亦起了一层疑影儿,我方才就是要试试朱珉乔,却不成想他果真瞄着棠环一动不动。我不是傻子,朱珉乔更不是,堂堂王爷当今圣上的兄长怎会看上一个卑下的婢子?虽说棠环的确有几分姿色也是家里遭了难才进的宫可我不嫌弃并不代表皇亲贵胄们皆不嫌弃。一,我得宠就够让人闲话了若棠环让朱珉乔瞧上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之论定会更盛!二,朱珉乔向来玩世不恭三天的热乎劲儿,得宠时蛮不讲理的耍娇儿都能算是可爱,不得宠了多说一句都是烦人,棠环如此身世若真被他收作妾室实在让人担心。
我给了静初一个眼色她忙走了过来扯住棠环便道:“你这丫头,只知撷花连脸上的脂粉花了都浑然不觉,来,我带你去梳理梳理”
朱珉乔莞尔一笑,“这紫华城内唯有宁弟妹才能**出如此秀丽的可人儿”
我缓缓回座,温声道:“妾身卑微断不敢当”
珉煜替我斟了一杯茶,细心的递至我的嘴边,柔声道:“你呀。这么热的天儿还跑出来乱逛,本就有疰夏的毛病就应当小心顾着的,还说这些菲薄自己的话,真是拿你没法子”
他想与我扮恩爱我又何苦倔着不肯受这份虚荣呢,我粲然一笑,轻轻拥住了他,语气甜腻的道:“谁叫芙仪堂热的和蒸笼一样”
珉煜眉头微蹙,关切道:“怎会,芙仪堂原本就修的清凉,给你的冰又是给旁人的两倍便是要让你稍许熨帖些”
我嘴角的粲然许多倏然化作惹人怜爱的楚楚浅笑,我故作孱弱的道:“臣妾自己身子不争气,旁的什么也怪不着”
朱珉乔唇畔含笑,温声问道:“可是娉莹殿芙仪堂?”
我不知他言下意味,只得纳纳的颔首,珉煜忽然展颜一笑,淡淡道:“八哥这是想娉莹殿了么?朕记得从前的苏母妃也是住在芙仪堂的”
朱珉乔的生母是江南的采菱女,先帝偶然下江南时不慎跌入菱河之中还好有苏氏相救,而这此之后两人便一见钟情,进宫先为芳仪后因产子晋了妃位,可是江南那一带的温山软水养出来的也是唯唯诺诺的性子,进宫时住的是芙仪堂,而产子晋妃之后依旧窝在芙仪堂,她这一生极尽悲凉,怯懦一生临了之时口中还念着她这一辈子唯一学会的诗,
月暗送湖风,相寻路不通。
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这首诗是当时先帝教她的,就在她从前日日采菱的池水边,笑语晏晏,那时的她年轻貌美,又因为生性软弱时常露出娇怯之态,那时先帝对她视如珍宝,可当年华弹指,她便尝尽苦厄滋味,日日被人欺负,就连曾经的郎君也因这日渐松弛的皮囊而朝面掷扇,恶狠狠的道:“又胆小又无盐!”
这六个字便如盼不到黎辉的黑夜密密麻麻的压上了从前在江南笑语哇咬顾晚晖(1)时的场景。
不待我多想我们一行人已开始向娉莹殿走去,一到娉莹殿朱珉乔便四处打量了起来,满是新奇,儿时的住所如今早已粉饰一新自然是惹人瞩目的,可是一进芙仪堂那好奇劲儿便湮灭一净了,咳了好几声不说,还未驻足半刻便逃到了外头大口大口的在外头呼了好几口气方才无恙。
“王爷还好吧?”我半探着头向外头满是难挨的朱珉乔望去。
朱珉乔忙摆着手,连连道安,可珉煜却满脸不豫的在一旁立着。
“你的芙仪堂怎么这般闷热?“珉煜沉着有些不满声音过了半刻却只闷出来这几句话来,我涩涩的撇了撇嘴角,无奈道:“所以臣妾才会出去透透气儿,这屋子不仅白天是如此就连晚上也是闷闷的,一点灯便如同置身熏炉一般”
珉煜浓眉一蹙,“怎么还有一股子雄黄的气味,朕不记得芙仪堂闹蛇啊”
我惶惑的摇了摇头,“这芙仪堂是极好的清净所在,从不闹这些牲畜的”
珉煜先是将我搂在怀里,再冷冷道:“彻查整个芙仪堂”外头的一众人等刚刚闻言便战战兢兢的出去办了。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边做着如此极轻柔的安抚,边温润道:“别怕”
我并不是不知道在发生着什么,就算我呆若木鸡也该知道有人看上了我这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