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最近的天气很是奇怪。
这种奇怪并不是说连续下了多少天雨导致河水决堤,淹没了大量的农田民居。也不是说连续多少天不下去,结果让河流干涸,田地龟裂。事实上若论年景,今年关中还是相当的不错。
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虽然数量上略多了一点,但也不算过分。该出太阳的时候出太阳,虽说温度上比起往年夏日要低了不少,不过看着各种作物的长势,却也是欣欣向荣,只要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不出什么大问题,今年想必又会有一个好收成。
可是村民们依然觉得最近的天气有些让他们感觉不太安心。
这又是为何呢?
明尼是京兆杜邮亭的一个普通农民,虽然从小到大过得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不过就算是这样,明尼依然还是有不少让他感觉自豪的事情。
比如他的先祖,那可是被称为贤者的春秋时期霸主秦穆公的国相百里奚,以及三战雪耻,将晋国从霸主之位拉下马的秦国名将百里视,当然后人?大多数都称其为孟明视——明尼就很喜欢后一种叫法,因为他的姓氏正是来源于这百里视后来被当做姓氏的“孟明”这个原本只是如仲达、孔明一样只是字的词汇。
也就是说,如果上溯到先秦时代,他明尼也可以算是秦国里的大家族成员。
当然世事变迁,现在的明尼仅仅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百姓而已。
这第二件令他自豪的事情,便是他所出生的这个地方——杜邮亭,那也算是沾了名人仙气的地方,据说当年战国第一杀神白起,便是在这里被秦王的使节追上。进而不得不拔剑自刎,上演了一出“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千古悲歌。
所以附近的老人总是故老相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虽然细节上不大相同,但总体而言大多都是因为白起这杀神冤魂不散,让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活人做出种种荒唐之事。
不过就算如此。他明尼也从未中招过,甚至年轻的时候他还怀疑过这种传闻的真假。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却也跟着那些老人们继续散播着类似的,完全是他信口拈来的故事,倒不是为了传播谣言什么的,只是希望用这样的故事让年轻人明白,有些事情是碰不得的。
只是不论出身的血脉,还是出身的故乡,这些荣光都属于那遥远的先祖。与明尼本人并无太大关系,也只有农闲的时候对着同辈或者晚辈吹牛皮的时候才会为大家带来一点愉快的气氛,让那些原本跑来跳去一刻不得闲的熊孩子们,稍稍停下一会他们永远动力十足的脚步。
所以真正让他感到自豪的,其实是关中经过这么多乱事,他不但成功躲避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甚至还成功娶到了一位出身世家的小姐——虽然他是从死人堆里找到那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当时的状态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极为的糟糕。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大概也不可能有机会与那么高贵的女人在一起生活。而且对方也完全没有传说中大家族小姐的坏脾气。
而能够做到这些,完全得益于他引以为傲的对危险的直觉。
“怎么了明郎?”
明尼的夫人抱着一个大木盆走了过来,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刚刚浆洗过的衣物——这是一个好女人,虽说遭遇了那么大的劫难,如今又不得不委身于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家,还需要为家人操持各种杂事。对于曾经的娇小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她最初也曾有很长时间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不过到现在各种各样的困难也都咬牙挺了过来。
比起少女时粉红色的幻想,丈夫和刚刚降生的女儿才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这天气,让我感觉非常不妙啊。”
明尼皱着眉头,他一直都很相信那曾经帮助他避过一次又一次灾祸的直觉。所以这一次当天空中出现异象的时候他便开始如之前几次那样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也许这其中大部分的准备并不能派上用场,可是有备无患怎么也要比灾难真正降临时无助的哭泣要好得多。
而就在明尼的注视下,那远方的天空,一片漆黑的颜色正快速向着这边蔓延着。
这种情况这段时间经常上演,那是混杂着大量泥土的沙尘暴。
当沙尘暴经过的时候,漫天黄沙尘土飞扬,天地都被这尘沙染成了酱黄甚至棕黑色。强劲的风将当地地面上的尘土卷上天空,与天空中的风沙混合在一起,令人睁不开眼,也寸步难行。
当沙尘暴最为剧烈的时候,虽然还无法达到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是只要距离稍微远上那么几步的距离,两个人便有可能失去对方的踪迹——漫天的尘沙不但将视觉的作用完全屏蔽,而且空气中弥散着的**的土壤气息令嗅觉完全失效,尘沙扫过的地方将一起痕迹同样一起扫走,狂风过后留下的一掌宽的带着腥味的尘土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被黄土所掩埋的历史古迹,哪怕崭新的东西在这漫天尘沙的威力下也变得古旧和腐朽。
其实对于生活在渭河盆地不知道多少代的土著们来说,每年这里刮上几场,甚至是十几场沙尘暴什么的都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大事情,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现象。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当熟悉的,会在春天发生的场景,在挪到夏日的末位,并成为近乎于天天见的现象后,人们依旧还是如同视而不见一般无视那肆虐的风暴。
天降灾祸,必有妖孽出世。
这同样是故老相传的话语,只是比起那些不怎么靠谱的故事,这句话就算是处在中二叛逆期的明尼其实也是颇为相信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相信的原因却是为了能够亲手斩杀妖孽,然后进而成为一名……咸阳附近驻扎的虎卫营的军头。从此吃香喝辣赢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如果单论赢娶白富美这件事上,其实明尼已经基本上达成当初的野心。
所以,现在的他只想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听着女儿叫爸爸什么的。
可惜生逢乱世,最难以达成的愿望。只怕就是这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好在随着并州军进入关中,原本的动乱终于得以平息,甚至就连之前一直相当糟糕的年景也好了不少,大家脸上的笑容也增加了许多。
偏偏在这个时候,怪风起,那中危急的感觉再一次闪现,让人一刻也不得闲。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明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怪风虽然恼人。但如果善加利用倒也并非全都是坏事——很早就已经有人发现,那些随着怪风降落到土地上的散发着腥臭气息的棕黑色尘土若是能够得到妥善利用,就能够变成如同人畜的粪便一般能够滋养土地的东西。
虽说最近狂风带来的量有些多,不过对于勤劳的农民,他们可不会像另一个位面的历史上那些上吃祖宗,下吃子孙,但是就是不愿意干活还特爱耍无赖的希腊人,为了能够更好地生活。他们会小心翼翼将那些天降之物收集起来存入特制的窖内。
虽说现在已经过了时令,但明年还是可以使用的嘛。
如果没有什么大的灾祸。可以想见明年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收成。
虽然很是劳累,但大家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充满笑容。
夜,降临。
那肆虐的沙尘暴渐渐止歇平息,在家中多了半天的人们终于能出来透透气。
虽然外面空气的味道并不太好。
这沙尘暴说起来也实在是有趣,每每午后三刻便会光临,然后太阳彻底落了山便会逐渐平息。一次又一次,分毫不差,甚至比各种各样的计时工具还要准确。
这在关中地区的居民和旅人口中成为了大家热议的谈资。而另外让大家关心的,则是这乌压压的风暴到底是从何而来,毕竟虽说都在这关中之地。可是有些人比如居住在这杜邮亭的明尼每次见到那沙尘都是从东面滚滚而来,而郑县、华阴一带的百姓,则大多言“风从西来”。
这可当真是有趣得紧,也邪门的紧。
入夜后,无事可做的大家并没有在外面待上多久,今年关中的夏日也并不炎热,自然是不需要在外乘凉解暑,再加上外面因为沙尘暴的缘故总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的腥臭味,就算再如何喜欢在月光下一边晒月亮一边散步的人,也会早早滚回被窝里。
不过,任何的事情总是会有些例外出现。
“呜哇,那个混蛋什么时候才能过来陪我们啊,三缺一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喂喂喂,注意点啊,你小子自己作死可别拉上我们啊。”
“对啊对啊,没看到你身后的主……啊,老大脸已经黑了么。”
“不不不,我觉得说出这样话的你才是让主……啊,老大脸黑的真正原因。”
“不过我们为什么被那些混蛋给踹了出来,我们最近也没招惹他们吧。”
“什么呀,难道我们不招惹他们,他们不会招惹我们么?”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一群炮灰,被他们扔出来探路……不过炮灰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又会知道这个词呢?”
“哼,一看就知道你这些稀奇古怪的词都是从李学那里学来的,除了他没别人这么喜欢用一些明明完全听不懂,但是感觉却又似乎蛮贴切的东西。”
“不过说起来千错万错都是你郭阿多的错!”
“怪我咯~!”
“别说人家郭阿多,你李稚然也好不到哪里,整天挖了这个挖那个,也不知道都挖到什么地方,否则人家能对我们几个有那么大的意见么,这绝对都是你的错!”
“也怪我咯~!”
“不过,能够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虽说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可是还是感觉真好啊。”
“张元江,也只有你才会这么想。只要一想到老子如今这幅模样完全没有碰娘们的能力。老子就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吐,一大把眼泪想要流啊!”
“郭阿多,你想吐离老子远点,还有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想哭,小心主……啊,老大揍你。”
郭阿多、李稚然、张元江……如果这三个名字当中的任何一个单独出现。或许人们并不会感到有多么吃惊,毕竟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无论是姓氏、名称,还有表字,在漫漫长河中想要找到恰巧的重合基本上都不会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更别说对于某些人而言,他名字的来由本就是为了追慕先贤,或者觉得自己如今的能力足以媲美上古先贤。
可是若这三个名字同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时代。所代表的意义恐怕就只有一个。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名字其中的两位如今在大汉朝野那可都属于顶风臭千里的存在,甚至曾经被认为是奸臣标杆一样存在的董卓似乎都已经无法与这两位的种种恶行一较高下,至于最后那个虽说恶行较少,洗白了不少,不过根深蒂固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在没有强力洗白道具的情况下。也基本上被打入了“逆党”之流。
所以说至少是这个时代,哪怕是杀马特非主流。大概也是没有兴趣作这三位的coser。
所以能够叫这三个名字的组合,有且只有那唯一的一组吧。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全都战死了啊。
就算战死的时间并不一致,可毫无疑问,这三个家伙都已经死掉的事实不容置疑。
那么这三个人的名字又为何会在这里响起呢?
莫非真的有人打算山寨这三个家伙,难道西门庆和潘金莲也能成为抢手货的时代到了?
云开雾散,月色虽不明亮。但勉强还是能够看清一点轮廓,若是再靠近一些就能借助反射的光芒依稀看到一些模糊的阴影,似乎恰是那三个已经战死的家伙。
而在三个家伙的身后,则跟随着一个壮硕高大的身影,与前面三个家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但却不发一言,就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主……啊,老大,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打算。向整个世界报仇?还是为了其他别的目的。虽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但这些日子走了这么大一圈,主……啊,老大您也看到了吧,现在西凉的父老乡亲们已经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而且并州军在内政治理上也的确比我们这些人有手段,乡亲们脸上的笑容也比我们那会要多出不少吧。”
“嘁,张元江你投了并州军,你的宝贝侄子更是那李学的铁杆支持者,如果不出意外自然能混到一个开国元勋什么的当当,自然要给他说好话。可是你也知道那是并州军,不是我们西凉军,我们西凉人在那些并州人眼力根本就是外来户,以后还要继续被那些外人欺压。”
“哼,你郭阿多有本事,你有本事你让咱西凉的父老乡亲吃香的喝辣的啊。结果呢?袍泽了这么多年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看看你和李稚然把主……啊,老大留下来的关中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主……啊,老大留下的名望就是被你们两个混蛋给败坏的!”
“别光说我,那个时候你也有份!”
“没错,当初咱们四个可是绑在一起的,所有的决定也都是在一起做出的,你别想撇清。”
“哼,所以你们两个就联起手来排挤我和樊玄邃。要不是我见机得早,又劝走了玄邃,说不定你们两个就要向我们两个开刀。或者说那次酒宴你们两个没有在后壁准备了几百刀斧手!”
“你不是也叫玄邃那个莽夫带了五百虎豹骑,两个招呼都不打就冲了进来!”
结果接来下原本的感慨变成了一些对陈麻烂谷子事情的声讨,一段又一段的黑历史被曝出——索性现在早已入夜,外面并其他什么人,否则听到这若有似无的争吵声,只怕一定是会被吓出三魂七魄的吧。
只不过三个人最后越吵越来劲,声音也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大,终于将那个似乎是正在“思考人生”的壮硕身影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于是……
“你们三个给我住嘴!”
底气十足的厉喝令原本正处于争吵中的三个人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同时……
“您有什么吩咐,主……啊,老大!”三个人几乎可以说是异口同声。
就算是沉稳如山岳一般的那个壮硕身影,就算月色晦暗并不能完全看清楚他的容貌,但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此时的额头上已经亮起了无数个十字路口,由怒气推动的必杀技更是几乎快要积蓄完毕。
轰!
无数的村民从睡梦中被惊醒,无数犬、鸡、牛、马、驴等家禽家畜在嘶吼,虽然仅仅只是短暂的一瞬,但那巨大的声响和从地面传来的颤动,还有因为这颤动所引发的房屋结构上的损害,无比告知着原本处于睡梦中的百姓们。
出大事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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