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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1 / 1)

仲春时节,既晴复雨。

数日来,秣城细雨霏霏,站在吴王宫的高台殿宇上看去,整个秣城都笼在轻烟淡雾中。道旁杨柳青如碧玉,为水墨帛画一样的秣城添了一点艳色。

一辆五采四驾的轩车缓缓从吴王宫里驶出来。

冷风挟裹着细雨,时急时缓地打在车篷上,那一点微弱声响也尽都湮没在闹嚷嚷的人潮里。

秦渭阳坐在车里,虽是四月,却仍旧觉得阴冷,拢了拢罩在身上的白狐裘,才将车窗上的竹帘子打起半分来。

他向后望去,依旧可见矗立在秣城最高处的黑沉沉的吴王宫。

秦渭阳自觉因着这伤在内宫耽搁太久,案牍之事都荒疏了不少。又恐世族卷土重来,情势有变,那日从湄河学宫回来便向姬亮辞行回相府。

那一日宫中太医也在,见此情景便背着秦渭阳奏报姬亮,说上卿外伤虽已痊愈,但他原先就是久病沉疴,加上这次受伤又级大地损了根本,若再不将养,只怕不到而立——太医没再往下说,姬亮揣摩着太医言下之意,心头一惊,好说歹说才强留得秦渭阳又休养了几日。但今日秦渭阳执意要走,一番话说得姬亮也没有理由再留他,因见着天阴雨冷,便把往日他过冬时穿的一件白狐裘给了秦渭阳。

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上卿服之,则为僭越。秦渭阳本要辞谢,姬亮却悄声在他耳边道:“你连劝孤‘王天下’的话都说出来了,此时又何必在意这一件衣服僭越与否?这宇内诸侯臣属的僭越之事,还怕多咱们这一件衣服不成?”

秦渭阳想着姬亮说这话时一脸无赖表情,不由得对着满街车马,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又将手缩回车内,拢过白狐裘,闭目养起神来。

车驾一路往东而来,过得一个转角,耳畔便能听到些隐约的丝竹之声。想是已经到了东市。过了东市,便离费文通的府院不远了。

突然听得驾车的马儿长嘶一声,接着马车一颠,秦渭阳紧紧抓着车窗才没有跌出去。待马车停稳,秦渭阳便问:“怎么回事?”

驾车的跳下车答道:“前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差点便被马踏在下头了,不想惊了上卿,死罪死罪。”说罢过来放下踏板,开了车门,扶秦渭阳下来。

秦渭阳方一着地,便听得前头有人骂骂咧咧,间或夹杂着女子哭泣声。他过去拨开人群,却见华予阁门前一女子披头散发,以袖掩面哭泣不止,旁边一妇人正抬手欲打,秦渭阳出声喝止道:“住手。她虽冲撞了我的车驾,但我既然都不曾怪罪于她,你也不用责罚她了。”

那妇人是见惯了权贵的,一瞧秦渭阳这衣饰打扮,又瞧着那夏缦四驾的轩车,满脸堆笑地说道:“上卿宽厚。只是她不止是冲撞了上卿,还对着南宫司马与秦不更喧哗放肆……”说道此处又厉声冲地上女子骂道:“入了贱籍之人,还痴心妄想自己是诸侯家的女公子么!”

南宫司马?秦不更?秦渭阳暗自思忖,秦不更不出所料便是秦氏是庶子,自己的亲弟弟秦权舆。南宫司马又是何人?几时南宫家出了一个司马?秦渭阳在脑子里把记得名字的南宫氏的人一一过一遍,也想不起是哪个南宫司马。

却听得背后有人笑道:“原来上卿也在。”

秦渭阳回头循声看去,见是南宫瑾带着秦权舆从华予阁里头出来,不由得心里一惊:南宫瑾做了司马?看来这世族是铁了心抓着时机动手了。只是不知他做的是哪里的司马……别处还好,若是秣城……

南宫瑾虽一贯嚣张跋扈,但见着秦渭阳,也不得不收起他的骄狂性子来,恭恭敬敬对秦渭阳行了礼。

秦渭阳脑中转得极快,当下受了南宫瑾的礼却不还礼,只半抬了头,一双眼睛斜斜盯着秦权舆。

秦权舆心中虽极是不快,但秦渭阳是上卿,他奈何不得,只得不清不愿地行了礼。

秦渭阳点了点头,道:“权舆,别来无恙。”

秦权舆哼了一声,道:“自然无恙,有劳上卿记挂。”

秦渭阳又对南宫瑾道:“方才听那妇人说,今日华予阁内有位南宫司马在此,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是谁,没想到竟是瑞璋。”说罢又歉然一笑:“我抱病数月,久不闻国事,也不知道你拜了司马。是哪处的司马?”

南宫瑾正要答话,却被秦权舆抢了先说道:“寻常郡县岂用瑞璋镇守,自然是非比寻常的秣城司马。”

秦渭阳心头一沉,面上却神情轻松,对南宫瑾道:“上将军虎父无犬子。”侧过头瞟了一眼那名尚在哭泣的女子,又问道:“不知她是怎生放肆喧哗,惊了南宫司马?”

南宫瑾轻描淡写地一笑,挑了眉看向秦渭阳,道:“惊了我无妨,惊了上卿才是大罪。”

秦渭阳退后一步,拉起那女子,道:“既如此我便恕了她的罪。”

南宫瑾脸色一僵,随机又泰然自若地道:“上卿果真宽厚和柔。”

那女子理了头发,在秦渭阳面前盈盈一拜,道:“小女谢过使君。”

秦渭阳听得这声“使君”十分耳熟,仔细辨认,讶然道:“是你?薜荔?”

薜荔拭干了泪,笑道:“使君还记得。”

秦渭阳转头去看南宫瑾,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暗道:薜荔必然是得罪了他,方才只是因碍着我在才说些场面话。我借此救了薜荔这一次,却是当众扫了南宫瑾的颜面。华予阁这样的地方,出入多半都是南宫瑾的友朋故旧,钟翦这样的名士尚且落得那样下场,倘若他要报复薜荔岂不是有的是残酷法子?

当即摘下冠上一粒圆润明珠,对方才打骂薜荔的妇人道:“薜荔我买下了。”

妇人当然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位是费丞相的宝贝门生,吴国最年轻的上卿,当今君侯最看重的臣子,哪里还敢推脱?何况薜荔今日开罪了南宫瑾与秦权舆,她也怕日后南宫瑾借事找她麻烦。当下忙不迭地应了。

秦渭阳领了薜荔要走,却听得秦权舆叫道:“阿兄,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你就这样急着走么?”

这一声“阿兄”直如铁做的戈矛划过光滑铜镜的声音一般刺耳。秦渭阳皱起了眉头,回头看去,好似连路人脸上都挂着莫大的嘲讽,更不要说秦权舆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秦权舆看秦渭阳一皱眉,心里就痛快异常,走过来拉住秦渭阳的手便要往华予阁里走,一面又说道:“阿兄,今日你我兄弟相聚实属不易,定要畅饮尽兴才是。也一并贺瑞璋拜秣城司马。”

秦渭阳挣开了秦权舆拉他的手,让驾车的带着薜荔上车,对驾车的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片刻就来。”

三人入了华予阁找了一处宽敞地方坐定,秦权舆兴奋得手舞足蹈,直吩咐多上些好酒好菜。这架势看在外人眼里,倒真真是一出兄弟情深。

南宫瑾往秦渭阳面前的耳杯倒满了酒,自己也斟满一杯,端起来对秦渭阳道“瑾奉觞再拜上卿。”

秦渭阳执觞饮了,道:“往前只知道瑞璋寄情山水,没想到如今也终于出仕了。”

南宫瑾叹道:“你我都是世族子弟,当知道维系一族有多不易。阿父虽骁勇,但到底上了年纪,南宫氏到底该有年轻人出来撑着大局。”

秦渭阳听他这状似恳切地慨叹,好似什么事都是不得已,都是情势所迫,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可是你比卫熙、白少阳还有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轻松太多。你们南宫一族多有人在吴国朝中,也不乏年轻有为之辈,有这么多人维系着南宫一族的兴旺,你自然省力多了。”

南宫瑾对秦渭阳话中揶揄置若罔闻,只道:“南宫一族不过尽力为吴国为君侯效忠,不似上卿大才,竟有舍身救驾的忠勇。”

秦渭阳寸步不让,指着秦权舆说:“我久病不愈,精力大不如往前了,哪里还能做得了什么事。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也不能亲自教导,我看他与瑞璋亲厚,还望瑞璋能提点一二。”

秦权舆在听着秦渭阳一口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内心十分不忿,正要破口大骂,却瞥见南宫瑾狠狠瞪他一眼。秦权舆便不敢作声,自顾闷头喝酒。

“这是自然。”南宫瑾说道:“南宫氏与秦氏素来交好,瑾自然不负上卿所托。”南宫瑾知道被逐出秦氏乃是秦渭阳心中大痛,此时反复提起,言语中偏还似秦渭阳仍在族中一般。他一是拿话刺秦渭阳,故意要让秦渭阳难堪;二是他不信秦渭阳从此便对秦氏不闻不问,旁人好说,父母兄弟总不至于不顾,是以明示暗示南宫氏与秦氏现在同气连枝,秦渭阳若要帮着姬亮拔出南宫家,那他父母只怕也会牵连其中。

秦渭阳如何听不懂这弦外之音,只作随意地道:“瑞璋一入仕,案牍劳形,怕再不能如往日那般闲情风月了。”又笑问:“知你素喜交游,不知吴国郡县你可踏遍?”

他扯闲话,南宫瑾便也陪着扯闲话:“游手好闲这些年,大半郡县都是去过的。”

秦渭阳此时又饮了几杯,脸色酡红,似有醉意,笑道:“别的郡县不去也罢,独有一处,不可不去。”

南宫瑾也来了兴致,陪着喝了几杯,也问道:“不知上卿说的是何处?”

“江都。那里的梅花是极好的,必得是冬天去才好,若春夏秋三季去了,也不过与宣城、祁城一般无二。”

南宫瑾闻言大笑:“说得极是!恰好今岁孟冬我去过江都,遍山梅花,红白相间,暗香浮动!美哉!美哉!”

秦渭阳眼中一亮,也附和着大笑。

今岁孟冬,正是南宫应龙外派出去修建粮道之时,而两个月后便是山越叛乱一事。江都的县令曹翙是你南宫瑾在这华予阁登仙台笼络来的人才,你两个月之前又去了江都……莫不是真应了君侯猜测?数月前的山越叛乱,并不是巧合。

秦权舆见秦渭阳笑得开怀,违了自己请他来着华予阁的本意,遂道:“阿兄在内宫养伤数月,你我弟兄越发疏远,阿兄竟是不愿亲自教导我,偏又找出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别的理由倒也罢了,难道宫里的太医,金贵的药材,也养不好你?”

秦渭阳病中本不能喝酒,此时几杯下肚,胸腹间烧得难受,勉强道:“去年一直病着没有大好,又挨了一刀,哪里这样轻易便养得好。”说着不免又伤怀起来。

秦权舆瞧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竟是十分惹人怜爱,心中越发恼恨,冲口而出便道:“君侯也是看重阿兄,让阿兄在内宫养伤数月不算,还亲赐了白狐裘——知道的说是阿兄病重体弱,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兄逗留内宫数月,是……”

“混账!”秦渭阳听得这句,又是尴尬又是心虚,尽皆化作一把火烧在胸腔,而这火又让酒一浇,烧的更旺。猛地起身一拳砸在几案上,震得案上酒水四溢。

“滚!”秦渭阳指着大门对秦权舆道。

南宫瑾从未见过秦渭阳这般目眦欲裂,匆匆对他拱了拱手,带着秦权舆飞快走了。

秦渭阳兀自愣愣地站在那里,白狐裘入眼自觉刺眼夺目,他混乱中想把这裘衣剥下来,可是手一触上去,偏偏又舍不得再放开。这一瞬间秦渭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脑子里纷扰扰杂念丛生——秦渭阳,你若然傲气一些便不该要,可你偏偏又舍不下。宫内数月,你哪一日不清醒,可你又哪一日没有自欺欺人?

他颓然倒在席上,把脸埋进白狐裘里,默默抽泣。

忽然有人拍着他肩膀,道:“上卿是聪明人,怎么却拿自己的拳头去跟这几案比硬?啧,看看这满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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