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
一炷香后,卫清抬起头,就着江婉君递来的手绢抹了抹眼睛。
她想,江婉君告诉自己这个的意思......不止在证明她有自保的手段,也是在劝慰自己。
当年她母亲被害,江婉君经过四年的隐忍和蓄势终于大仇得报。
如今爹爹被陷害斩首,自己也该听从他的话。忍耐,暗中谋划。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卫清真诚地说。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卫清微笑地抚摸着她的背,“婉君......等我回来。”
“嗯。”
今晚月色很美。
两人相视无言,房中气氛微微旖旎起来。
良久,一个微凉的吻落在江婉君的额头。
“回见。”
说完卫清疾步奔走到窗前,在江婉君还没反映过来时飞身跃出了窗外。
江婉君愣住了。双手覆着的额头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这......又算什么呢?
这是一个注定不安宁的清晨。
江衡坐在书房内皱着眉头,他开始有些后悔让江婉君入宫了。自己这个女儿心怀死志,不但不会帮自己反而很可能会成为把柄。但这颗棋子他又不能不用。
“江忠,去把大小姐请来。”
“是。”
江婉君听到传唤,沉稳地迈出了房门。
水塘中清雅的荷花开的正好,路过的下人行礼时又比往常更恭敬了几分——她很快就会成为宫中的“贵人”了。
当百姓们为生计奔波时,她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何不也在为好好活下去发愁呢。
父亲定然已经知道了昨夜自己房内的异常。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呢?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糟。
她规矩地迈过门槛,仪态优雅地深施一礼。
江衡迷了眯眼:“君儿,我又考虑了考虑。你此去入宫带两人就够了,多了说不定其他妃嫔会对你不满——这样,你把怀芷留下吧。我会让你母亲好好照顾她的。”
父亲竟然没提及昨晚的事?江婉君边想着,边故作不解其意道:“父亲,若只能带两个人,为何非要把芷儿留下?您知道她自小伴随女儿身边,在三个大丫鬟中算是最贴心的了。父亲若觉得女儿的安排不妥当,不如叫怀碧留下吧。”
“这话本不该我这个做父亲的人说。”江衡叹了口气,“你庶妹们年纪都小了两岁,此去入宫的只你一人,难免势单力薄。怀碧容貌娇美且性情柔顺,若以后能承宠也是你的一个助力。”
“原来如此,女儿谢过父亲的苦心。但女儿恐怕无法听从父亲的好意。”江婉君面上显出几分内疚,“怀芷陪女儿一同长大,虽不说情同姐妹却也离不开。若父亲执意......女儿还有几分自信,日后得到皇上的宠爱,再求他将怀芷接入宫中就是。”
江衡脸色阴沉。他没想到,十几年来一直听话懂事,甚至在他面前还表现得有些懦弱的女儿态度突然强硬了起来,跟她那好掌控的母亲一点也不一样。
不过,从她小小年纪就有处斩钟氏的心机和冷血时,他就该预料到这一点。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她,便带着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入宫后没有心腹,我会安排至少两个人在你身边的。”
“女儿谢过父亲。”
这场对决,平局。
江婉君入宫后当然不可能得到皇上的真心信任与宠爱,但只要皇上重视她就足够了。
只要能见到皇帝,她就有发起那个行动的机会。江衡派来的人平常可以监视她,但晚上与皇帝独处的时候她们难道还敢暗中窥探吗?
今天唯一让江婉君琢磨不明白的就是,昨晚的事江衡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没利用这个把柄。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个暗卫根本没告发她。
“咦?”天刚破晓,其中一人猛的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他赶忙把另外三人叫了起来。
“我们怎么都睡着了?”他们很快都反应了过来:“我们恐怕是中药了!”
“谁给我们下药了?是想对大小姐不利吗?”“莫不是......小姐晚上私会了什么人?”
“住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老三,你先去听听动静。”
“是。”
“大哥,床上的人躺的好好的,呼吸声也像是睡着。”
被称作大哥的人皱了皱眉:“那恐怕并非歹人所为。”
“我们赶紧去禀告相爷吧。”排行第二的人着急地说。
“慢着。”老大拦住了他,“现在去禀告,我们也讨不着好。”
他瞬间皱起了眉头:“难道你想隐瞒不报?”
“干嘛要做对我们没好处的活呢?”
老三老四也跟着劝,眼底都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最后那个人也勉强应下了。
毕竟他们只是暗卫,不是死士。
再说卫清:经过江婉君的劝说,她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天刚刚亮,卫清打着喷嚏回到了自己的帐内,脸上却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次浅浅的笑容。
抬手掀开帐帘,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广渡?”
“子瑜。”夏侯杭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你这是去见‘她’了?”
“......嗯。”
“当断即断。你们这个情况,是没有结果的。”
女子磨镜,他虽没见过在书中也看过。之前心中便有了怀疑,现在终于确定了。
“没有结果”说起来残忍,却不得不面对。
“我知道。”卫清面色不变,“我此次去,便是与她告别的。”
“那就好。”夏侯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对了,如今的情况,我们两家的约定.......就算了吧。子瑜觉得呢?”
卫清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人:“谢谢。”
夏侯杭露出了笑容:“子瑜,你如今参军,也算全了一直以来的心愿了。我们有缘,不如结拜于异性兄弟如何?”
他心里却是有几分叹息的。还记得卫清跟自己说,愿带着江婉君隐居山林时的样子。现在那个人,也只能被她深深埋在心底了。
夏侯杭这时心中也隐约浮现出一个面容。
“承蒙广渡兄抬爱,子瑜自没有不应的道理。”
当日,二人在吴佑德和任子婴的见证下,于庙中结拜。
女子面貌成熟的较早,加上卫清身量高挑,卫季之前改身份时便把她的生辰提前了几月,户籍上表明已满十五岁。
但即便如此,还是比夏侯杭小两岁。
“仁兄。”
“贤弟。”
“从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天傍晚,吴德佑把军中所有的将士都召集到了校场上。
“诸位请安静。”看着神情或怨愤或担忧的兵士们,他站在高台上满面肃容地说道。
“我理解诸位的心情。朝中那些短视之人,认为边境暂时安宁便沉醉与声乐之中。但我等怎不知那些外族人只是在积蓄力量!他们在加强训练,我们却折损了军中主帅!
“你们中的老入伍时间久的跟着大将军征战将近二十年了,新兵们也是大将军一手训练成形的。如今将军被斩,各位心中该都明白他是冤枉的,也清楚是谁导致了这一切。但清楚又能如何?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如何清君侧?
“古语有云攘外必先安内,然如今朝中风雨飘摇,我们可以说得上腹背受敌。请诸位不要将时光浪费在无谓的怨愤中,每日全力训练将来奋勇杀敌,便是对大将军在天之灵最好的慰藉!”
卫清站在夏侯杭身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似乎也有些了悟。
战争从来都不是件痛快的事,也永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她虽然如今只有一个千户的名头——“卫子瑜”父亲世袭的官位——但也是军中的真正一员了。
作为卫季之女,她不但要有以身赴死的决心,还要对军中这十几万兵士负责。
毕竟,这些都是爹爹的属下。他曾经呕心沥血教导过的属下。
但幸运的是,她还有一群可以信赖的兄弟和知己。他们丝毫不因为女子的身份轻视自己,理解她的理想抱负——
吴佑德、罗贤、任子婴、夏侯杭,还有......江婉君。
正值七月流火。卫清早早跟吴佑德打了声招呼:现在军营中人都知道,卫子瑜是夏侯杭的故交好友,也颇得大将军和军师的看重。
快步走到那家熟悉的酒楼前。只见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第一次来?要包间还是雅座?”
“麻烦给我寻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卫清淡淡道。
“好嘞!”小二冲另一个伙计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领着卫清上了楼。
卫清向来对市井生活的平淡与喧闹没兴趣,以至于在京城待了十几年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这家酒楼。
但却有不少次,从街角目光投向楼内窗边的那个人。
当初婉君坐在那里望着大街上的自己时,是什么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