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1 / 1)

陈景书到了金陵第一个要看的自然是贡院, 这里将是他以后考试的地方。

不仅仅是这回院试,如果他能够通过,那么接下来的乡试也将在这里。

本朝初时院试只是在各州府进行考试,由地方的总督提学巡回各州府,与当地提学官一起主持考试, 说起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科举,还有巡查地方,安抚各地读书人,确保社会稳定的意思。

不过后来四海安定, 天下繁荣,这巡回安抚的职责也就没了, 只管科举考试一件事情。

到了这会儿大家就觉得不方便了,总督提学只有一个,而院试得考三天,如果再算上路上的时间,得了, 少说几个月都得耗在这上头, 再加上能当上总督提学的, 年纪都不小了, 这么每天舟车劳顿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最后干脆取消了巡回这一项,直接集中起来考。

因此原本只做乡试, 也就是生员考举人才用的金陵贡院, 如今也成了院试的考场。

陈景书既然来了金陵, 自然要看一看金陵的贡院。

比起之前的县试、府试,金陵贡院看起来可要气派多了,哪怕在未开考之前,最多只能走到龙门,不许再往里去,陈景书并赵书新等人还是在外头张望了好一番。

当然了,贡院的龙门也是要拜一回的。

甭管心里信不信这个,至少是讨个吉祥的意思。

院试的基本手续和前头的都差不多,详细到需要往上倒三代的个人信息,五人一组的联保,以及各人作保的廪生。

和前头两次略有区别的是,前面作保的廪生只需要有廪生的身份就行,不拘是谁,院试却是要官府指定的廪生作保的,这些廪生也基本属于被查过了三代祖宗,自己也是清白干净的才能通过官府审核。

当然了,陈景书心里也不由嘀咕,这回给廪生送的钱也不能少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旸兴的时候,给作保的廪生送些时蔬瓜果糕点一类也就够了,再包百十钱已经显得很大方,包上几钱银子,那廪生就得乐开了花,当时给的最多的陈景书也不过是给了一两银子,可如今院试,最高的据说塞了二两银子呢。

陈景书啧了一声,却也不打算做什么冤大头,只是并赵书新几人,每人一两银子并一些果蔬糕点送去罢了,倒是他们要去的时候刚巧从扬州来的吴玉棠等人也到了,这回府试带草社有三人通过,除了吴玉棠之外,郑沄也挂着尾巴过了,倒是当初结社时和吴玉棠唱反调的王兄王文兴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

大家遇到也是热闹,陈景书给两面介绍了之后,几人干脆决定一起去,每人一两银子几盒糕点,另外又凑一两银子一起买些时下的果蔬肉类送去,倒是吴玉棠很大方的表示这一两银子他出了,不必各人再凑零钱,也麻烦。

陈景书一笑,也不在意吴玉棠这明显的交好行为。

早说了,作为社首的吴玉棠有点小心机也不算坏事,只要他别用这心机算计害人,这还当得一件好事呢。

不过却因为他们一群人凑在一起,买的东西自然也一起送去,堆在一起倒是显得很壮观。

陈景书暗地里不由嘀咕,这一个廪生少说几十上百的作保,每人都送这些,光点心就有几百盒,也不知这廪生何年何月才吃的完。

似乎是看出陈景书暗地里所想,吴玉棠小声在他耳边道:“这些东西后面可有去处呢,除了自己留下一些,其他多数是再转给酒楼茶社一类的地方,也能赚不少银子呢。”

陈景书恍然大悟:“这每逢科考对这些廪生来说岂不就是天上掉钱的日子?”

吴玉棠笑道:“谁说不是呢。”

不过因为带草社有人来,陈景书总算不用麻烦赵书新给他介绍一起联保的童生了,赵书新倒也爽快,算一算他和陈景书两人,再并上带草社的另外三人,刚巧凑五个人,也痛快与他们联保,懒得再去找别人了。

倒是郑沄很有些看好戏的意思:“这回府试玉二哥可又是案首,我听说景哥儿也是案首?”

陈景书道:“吴社首又中了案首?我先前竟不知道,还未恭喜你呢。”

吴玉棠笑道:“这有什么,你我都是案首,互相恭喜来恭喜去,岂不也好笑?”

郑沄不知怎么就在脑海里想出了陈景书了吴玉棠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你一句恭喜我一句恭喜,拜来拜去,没完没了,觉得果真好笑,竟真的大笑起来。

王文兴见不得他那样子,道:“又发什么疯,在扬州如此倒也罢了,到了金陵还这样,没得丢了咱扬州人的脸。”

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郑沄早习惯了王文兴时不时刺他几句,这会儿也不恼,反而把自己想的事情说了,惹的王文兴也笑了起来,赵书新见他们两人凑成一团笑的停不下来,也去问,最后跟着笑到了一起去。

陈景书也懒得管那三人,只是对吴玉棠问道:“不知你们的住处定下了没有?”

吴玉棠道:“正叫了小厮去打听呢,客栈里已经快住满了,何况就算没住满我们也不想去,毕竟人多吵嚷,哪里是读书备考的地方,只是其他地方多数狭仄,住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又不想分开住,原本在前街找个院子,又大又宽敞,再来几个人也够的,只是一个月就要二十两银子,我们虽不缺这点银子,却也不想白花钱。”

陈景书问了详细,随即笑道:“这可巧了,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和赵兄与你们同住。”

赵书新听到说自己,不由探过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陈景书道:“赵兄这两日不正抱怨客栈里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吵闹,整日不得安宁么?咱们吴社首倒是有一处好房子,只是平均算了,每人一月也要四两银子呢,我说要是能住,咱们就一起租了。”

赵书新问了几句,知道那房子确实好,顿时笑道:“这有什么,不过四两银子,住客栈也没比这便宜什么,何况又吵闹,咱们自己租房子倒是很好。”

于是一行人又重新转回前街去,把原本吴玉棠看好的院子租了下来,院子确实宽敞,他们五人住着每个人都能分到两间房,又清净,确实比客栈好得多。

因为大家都是提早来,距离院试还有近一月的时间,平日里便也一起读书,写点文章之类。

郑沄不耐烦这些,他自觉自己府试都是凭着运气挂在尾巴上过的,这回院试肯定没戏,干脆每日跑出门去玩,金陵繁华简直要迷花了他的眼,吴玉棠说了几次,见劝不住他也就不管了。

陈景书学习倒是真的认真起来,并且真切的感受到了压力。

他是案首,吴玉棠也是案首,这回还有其他州府的案首也必定都来了,再加上其他隐藏其中的高手,恐怕稍不留神就要被甩出十名以外去,旁人不好说,但吴玉棠确实是需要陈景书谨慎对待的。

吴玉棠的制艺严格论起来确实不如陈景书,但差距也不大,何况陈景书觉得吴玉棠的优点是比他更加圆滑,若论用文章笔墨讨好主考官,吴玉棠比他更加擅长。

在互相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主考官的喜好就成了决定大家名次的关键。

陈景书这回只收到了家里说给他的,关于朱总督提学,也称朱总督学的基本资料和不能犯的忌讳,至于文风笔墨该如何斟酌,就得靠陈景书自己。

陈景书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虽对再得案首有些忐忑,但考到了今日,他对通过院试是半点不担心的,不由自己琢磨起来,有时候有些想法也拿出来与大家一起讨论。

王文兴直说陈景书不藏私。

却没想到没过几天,吴玉棠就拿来了几十篇制艺,道:“这是我这几日在朱总督学往年取中的卷子当中精挑细选出来了,应该能看出些东西来。”

王文兴这回倒是惊讶了:“我以前竟看错了你。”

吴玉棠笑问:“觉得我是个面上和善,内里藏奸,遇事困难大家上,好处自己吞的人?”

王文兴尴尬一笑:“倒也……没那么不堪。”

却也没否认自己以前确实觉得吴玉棠太过圆滑,瞧着和善,心却不一定就好。

陈景书道:“行了,咱先把这些文章分一分,每人拿几篇回去看了,明儿再交换讨论心得。”

吴玉棠也不纠缠之前的话题,道:“也好,说起来,今晚我去景书那里,若论社中制艺最好的,我自大说一句,也就是我和景书最好了,我和他先讨论个章程出来,明日咱们再细说。”

赵书新则有些迟疑,这些显然都是带草社的人,他一个外人又是拿制艺,又是听技巧的,未免就有些不好吧?

吴玉棠见有一份制艺没人拿,抬头就看到了赵书新,立刻笑道:“赵兄拿着吧,咱们大家住在一起,又参加同场考试,谁还避着谁不成?”

陈景书也道:“赵兄拿着吧,榜上名次是各凭本事的事情,何况咱们这里郑沄兄显见是不想看的,正好少个人。”

赵书新迟疑一下,还是道:“好,既然如此,我承各位的人情了。”

说罢也不扭捏,只管把剩下的那几篇文章拿了,想的也是回去好好琢磨,明日也得说出些东西才好。

到了晚间吴玉棠果然来找陈景书,陈景书这会儿才问道:“我见你有些急躁,是为了什么事?”

吴玉棠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竟让你看出来啦?”

陈景书道:“你今日这一番动作,我要是再看不出来,岂不是个瞎子?”

吴玉棠道:“也不瞒你,咱们带草社是新结的文社,社中虽有你我两个案首,但到底没个生员,自然被其他文社瞧不起,人家总有几个生员在,廪生也是有的,有些文社里头还有举人,我就想着,一时半会儿的咱们是不能有举人了,但至少这回也考几个生员回去,若能得案首,就更是一件大喜事了。”

说着指了指自己和陈景书:“咱们俩不管是谁中了案首,带草社都算有了个小三元,这说起来比寻常举人还风光些呢,只是院试到底不比其他,想中案首哪里容易。”

陈景书点点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心中却觉得,自己虽参加了带草社,却并不甚重视,吴玉棠却将带草社放在了心上,他确实比自己更加适合做社首。

这一年六月十六,陈景书准备了许久的院试终于开场。

院试的基本流程和内容与前两场并无差别,只是严格规定了第一场必定是两道四书题,第二场则是一道五经题和一道策论,且无论是四书题还是五经题,都不可出截搭题,对考生而言,字数和格式的要求也比前两回更加严格,第三场则依旧随意。

第一场的第一题为‘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这是孟子的一句话,意思是一点小东西也不会给别人,也不向别人索取一点东西。

陈景书微微闭目,脑中将这些日子与众人探讨的内容,以及那吴玉棠找来的那几十篇文章迅速过了一遍,最后铺开稿纸,在其上写道:取与之际,虽圣人不敢忽也……

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却写了平日两三倍的功夫,直到最后一句写完,竟像是比打了半日的拳还要耗费心神一般,又仿反复改几遍,这才小心翼翼的抄到卷面上去。

如此头一场的两篇文章写完,竟已经是下午。

这算是陈景书自考试以来,头一回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写完。

人都说科考熬人,陈景书这回算是真正明白了。

今天的两篇文章写完,他竟连步子都有些虚浮,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每日锻炼的都这样,难怪陈孝祖说每年都有考生撑不住,在考场上昏迷的,猝死的,屡见不鲜。

正想着呢,就见两个差役用一块门板抬着一个书生从他号房面前过去了。

陈景书不好再多想,连忙收拾东西,放松心神,如今这才第一场呢。

要说陈景书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前两场,而是第三场,前两场他再怎么也不至于写出让人笑话的答卷来,至多就是中不中案首的问题,可第三场嘛……鬼知道会考什么。

他前头也不是没有遇到要考诗赋的,但也只要不写的让主考官怒骂‘狗屁不通’就没问题,因为重要的是前两场,陈景书自认写个语句通顺还是没问题的。

但院试可就不同了,如果前面两场差距不大,让主考官无法抉择的话,第三场也会成为参考,虽不是决定性的,但若是第三场的水平和别人差距太大,案首肯定就和他说拜拜了呀。

好在陈景书的运气不错,院试并未遇上诗赋题,院试的第三场是帖经和策论。

帖经就相当于根据一句话默写前后文的意思,陈景书既然有过笔不忘的本事,这些年重要的书又都抄了不止一回,应对起来自然轻松。

终于考完三场的陈景书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第二天啥也没干,就只在屋子里埋头睡了一整天,他这些天可没睡好!

其他几人似乎也都是这样。

唯有郑沄依旧精神。

嗯,他考的时候心态也蛮轻松的。

院试一般是考完三到五天之后放榜,陈景书休息了两日自觉精神恢复,便想着大家相约一起游金陵。

可好像除了他和郑沄之外,其他人在放榜之前都没这个精神。

就连一向算得上活泼的赵书新都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会儿觉得自己这句话写的不够妥帖,一会儿觉得那个字用的不够精妙,每日要把自己写的文章给陈景书几人念叨上十来遍。

陈景书不堪其扰,王文兴倒是很与赵书新合得来,两人每天一起摇头叹气,互相探讨。

最后就连吴玉棠私下里都祈祷,老天爷啊,就让放榜的日子早些来吧。

终于,在陈景书和吴玉棠殷切的期盼里,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院试放榜比之县试府试更加热闹,陈景书年纪最小,大家都担心他跟着去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会出意外,因此只叫陈景书在附近茶楼等着,郑沄更是把胸脯拍的震天响:“景哥儿放心,你的成绩哥哥替你看,总归我这回也是不能中了,只管看你的就行!”

陈景书点点头:“那就拜托了。”

陈景书安心在茶楼等着,哪知道没有等到郑沄回来,反而见了一群敲锣打鼓的,领头的人似乎还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哪家门前见过。

还未等陈景书想出个头绪来,就见领头的人眼睛一亮,随即伸手指向他兴奋大叫:“陈案首在那里!”

哗!

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群人敲锣打鼓直奔着陈景书而来,那架势简直就是饿狼看见了小白兔,吓得陈景书一扭头,撒腿就跑。

后头人还在喊:“陈案首跑啦!那边那边!快追上去报喜!”

事实就是,陈景书这外地来的强龙压根不是地头蛇的对手,没跑很远就被追上,在耳朵都快被震聋的声音里,陈景书勉强分辨出几句案首,报喜,年轻之类的关键词,最后猛地想起菖蒲往日所说,赶紧摸荷包拿出几两碎银子来:“大家辛苦大家辛苦,同喜同喜,拿去喝……等等,我的荷包……”

最后,新出炉的陈案首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东西都被扒拉过一遍,不由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金陵可真是……热情好客啊。”

早知道就像前几回一样躲着去了啊!

直到这会儿一直被人挤在外面的松烟和车夫才终于能靠近陈景书,松烟一见就叫了一声:“哎呀,大爷你的荷包呢?香袋呢?玉佩呢?……”

一连问了许多个,陈景书最后伸手指了指远方:“……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松烟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方才那一阵可吓死我了,唉,这些报喜的也太没规矩了。”

陈景书道:“罢了,他们三年也就这一回,又在外头守了大半日,还敲锣打鼓的,人家又不傻,白给你热闹呀?”

当然,新任陈案首并不是孤身一人,中了院试第三的吴玉棠与他的待遇也差不多。

最后惹的几个朋友一阵大笑,陈景书和吴玉棠对视一眼,尽皆无奈:“算是明白为何家里说,放榜那日身上除了钱不要塞其他重要的东西了。”

陈景书一脸深沉的点头。

不过苦逼了没一会儿,他们看着对方那仿佛遭了劫匪的样子,料想自己也差不多,便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如此第二日还是惯例的设宴款待新任的生员们,又接受了为期五天的生员训示,主要是讲他们如今是生员了,身份不同寻常,陈景书总结一番,也就是权力与义务,以及平日行止要注意之类的话。

五日之后各回各家。

这回倒是真的只有陈景书和吴玉棠中了,其他几人难免有些低落,陈景书与吴玉棠在路上自然也不好太过热闹。

至于说蹦跶的郑沄,且不需管他。

等回了扬州,看着熟悉的大门,陈景书不由有了一种意气风发之感。

生员,他考中了!

表字,他取定了!

这么想着,陈景书雄赳赳气昂昂的迈进了大门,一路去见父母,却见陈孝宗和吴氏都在。

陈景书道:“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中了生员!”

陈孝宗脸上露出些许微笑:“好,出息了,你既中了生员,年纪虽小,却也不能当个孩子看待了……”

陈景书眼睛一亮,这是要取字?不由满怀期待的看向陈孝宗。

只听陈孝宗继续道:“既然如此,我和你母亲商量着想先给你定下一门亲事。”

陈景书:“——!!!”

啥?!!

你们儿子才十一岁!

我不嫁——啊呸!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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