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牧野巨变
南山的天色越来越沉，东方的阴黑已经淹没了牧野的半边天，起风了，嗖嗖的风声听得人彻骨悚然。
晚些时候，荣祯设宴为了犒劳这群贵族子弟和王公大臣，来这儿的人，几乎都去了，唯有公子毅坐在帐里。
晏光冻的双手通红，手指肿的发胀，痒的难以忍受，使他不停地搓手。
“来，晏大人，喝口酒，暖暖身。”
樊羽将酒壶伸过火盆递给他，晏光笑呵呵地接在手里，拇指‘砰’的一下抿开了酒塞，他仰头灌了大口。
灼烈的酒流经他全身的经脉，强热的温度‘蹭’地涌上他全身，晏光握着酒壶，直说：“好酒，真是好酒啊！哪儿来这么好的酒？”
他侧眼瞅樊羽，公子毅脾性温和，从不沾酒，就是府中的下人偶尔会贪念，忍不住喝几口，但也不会是这种好酒。
樊羽不怀好意地笑了，和晏光这样直爽豪情的人，他是开得起玩笑的，他说：“这是魏国苏先生送来的，是用了蛇蝎等一众名贵的药物泡制而成的，专门用来给公子治病的酒。大人也知道，公子向来不喜酒的味道，就请大人代劳了，可别浪费了。”
樊羽说完，看到晏光满脸泛起青光的惊色，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晏光指着瓶子，呆呆地问，“你说这……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晏大人才喝了一口，耳朵怎么还不灵光了。这里面呀，是黑蛇，血蜈蚣，白蚯，还有……”
“唔……”
樊羽还没有说够呢，晏光已经拔腿冲了出去，一声极大的呕吐声传入帐里，樊羽得意的笑起来，笑的他肚子都疼。
公子毅看他们如此胡闹，摇摇头，也不说什么。
晏光吐也吐了，进到帐篷，率先拿起桌上的茶水猛足了劲儿的漱口。
晏光虽然是武夫，却十分惧怕这种带爪子的东西，看它们在地上扭来扭去，都觉得浑身痒痒难受，更别说现在将这些东西间接性的吞到了肚子里。
啪！
他将茶杯一巴掌扣在桌子上，指着樊羽破口大喊：“好啊，你小子是翅膀硬了，也敢戏弄我，我今天就替公子好好教训你！”
晏光说着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架势特别吓人，樊羽见状拔腿就逃，两个人在屋子里围着公子毅吵吵闹闹。
晏光打不到他，也跑的腿酸了，就喘着气坐到了一边。
“不闹了，你小子也就跑的快些，下次你若还敢戏弄我，我抓住你一定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晏光信誓旦旦地瞅着樊羽，转头他看向坐在旁边的男人。
“公子，先王的那把钟雄剑，当真要让给他人吗？那可是先王生前最喜爱的一把剑了。”
晏光见他继续看书，站起来接着说：“大公子今日可打了不少猎物，看这架势，那钟雄剑非落入他手中不可，钟雄剑一旦到大公子手里，他一定会更加猖獗的来奚落公子您的。”
樊羽听到，马上接了话，“可不是，大公子今日还说要……”
“小羽。”
一直沉默不语的公子毅忽然抬起头，叫住樊羽，樊羽看了看他，硬是冲着晏光点点头，不甘心地转身，往火盆里扔了几块炭。
公子毅放下手中的那本书，他理了理袖子，对着晏光说：“天色已晚，晏大人还是先回去吧，”
晏光明白的向他行礼告辞，樊羽机灵的说去送一送他，滋溜地跟了出去，怕少不了一番抱怨了。
南山的天儿可真是冷，整整一夜，帐子火盆里的炭就没断过，却还是让人睡的不踏实，总觉得前面，后背，无论哪里都有凉风在吹。
一早，樊羽打着哈欠端着盆子从外面进来，公子毅已经起来了，樊羽打着瞌睡，放下盆，伸了伸手臂，抻了抻懒腰。
“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吹的什么邪风，冷的要死。”樊羽说着，抱着冻的瑟抖的肩膀，将身前的衣服紧了紧。
他边整理桌上的书，边随口说：“我今早儿听侍卫说，大公子给大王准备了一场好戏看，真可笑，他能准备什么好戏，莫不又是什么幺蛾子。”
“别胡说。”公子毅皱眉，细长的手系好腰间的带子，刚刚束紧的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大公子准备的戏？你可有听到……”
公子毅话语未落，只听帐外有侍卫禀告，“侯爷，大公子在牧野北面备了一场游戏，请侯爷您过去呢，大公子说侯爷您会十分感兴趣的。”
公子毅眉宇瞬时低蹙，他从来都是清浅的目中竟显出一丝的紧张和不安，让站在一旁的樊羽瞧见了，也不由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公子？”
公子毅没顾得上回他的话，急匆匆地走了。
“公子？”樊羽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让男人这么紧张的事情，他追上去，前脚刚迈出帐篷，又退了回来，拿起架子上的裘服。
“公子您等等我啊！”
公子毅穿的单薄，他本就白润的脸此时更是白的透彻，千赶万赶地到侍卫说的地方，离得远远儿就瞧见，牧野场里几百个人正拼命的跑。
那牧野场用铁钉丝网围了一圈，那几百的人正是燕国的亡奴，追着他们的是几头被饿了多日的凶狮猛兽，奴隶们用生命在跑，一旦被狮子咬住，就是开膛破肚。
亡奴们纷纷爬上铁丝网，可到最后不是摔死，就是浑身是血的挂在钉子上，牢牢的拷死，没有一个逃出去的。
公子毅摇头，他眉头一直皱着，一直的摇头，他看着凶恶的狮子一口咬下亡奴的脑袋，看着被钉死在铁网上的人，看着眼前所有正在经受残忍和折磨的人。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从牧野前台射来的数把锋锐的箭，一支支射在亡奴的身上，眼看着那些无辜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公子毅用尽全身之力，嘶声力竭地喊道：“住手！快住手！”
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那些冷冰冰的箭，他想守护的人，他以为的安宁，就此被摧毁的彻底。
眼见所有燕国的亡奴在他眼前血淋淋的倒下，公子毅悲痛欲绝，他怨自己无能为力，更不愿相信国人的残忍无度。
樊羽跑过来，见他扶在铁丝网上，双手沾满了血，急忙扶他，“公子您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樊羽顺着公子毅的目光看，顿时惊住，再一回头，就看到男人口吐鲜血。
“公子！”
公子毅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撑着身体向牧野台场走，樊羽拦也拦不住。
只见牧台前，荣祯七窍流血地躺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樊羽见状吓了一跳，他直勾勾的瞅着，眼睛缓缓转看公子毅。
这个时候，公子毅面色反倒平淡了，或许早在来南山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局面。
公子毅看着荣祯，他俯身向荣祯拜了三礼，缓缓抬手，合上了荣祯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直起身，眸光看向泰然自若的女人。
云瑶此时也正以一种讽意鬼魅的眼神儿瞧着他，唇角露着一抹风凉的笑。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公子毅看着云瑶，他又问：“残杀燕国亡奴，也是你们计划里的一部分，对吗？”
云瑶笑出声来，尽是讽刺。
“侯爷觉得呢？”云瑶拾起桌上的酒杯，她轻轻晃了晃，将杯子里的酒随意洒在了地上。
她邪魅的笑说：“女帝若不如此，怎能引得侯爷亲身而来？”
公子毅眉心皱的很紧，他此时的面无表情，反而叫人看了心寒。
“她还想要什么？”他问。
云瑶娇媚的笑声传遍了牧野场，她手指掠过惊艳的红唇，挑了挑长长的睫毛，“女帝想要的，侯爷还不清楚吗？”
“她想要我的性命，我给她便是，何苦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既做了亡国奴，也便不无辜了，侯爷只说对一半，女帝要的可不止这些。除了您的命，女帝想要的，还有整个九州。”
公子毅摇头，他不是不相信她的残忍和无情，他只是不愿意相信那残忍无情的人，是她。
整个牧野场，除了死人，只有他们三人。
云瑶忽然从座上起来，她走到荣祯的身边，故意说：“大王，您就这样走了，留下了臣妾，叫臣妾怎么活呢？”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还敢说？明明就是你杀了大王，你……”樊羽拔剑的那刻，兖戎率领京都司的侍卫正赶到。
云瑶看到他们时，唇角扬起，突然起身抓上公子毅的手臂，阴险地说道：“害了大王的人，不是侯爷吗？”
她脸色一转，装模作样的哭着说：“大王待侯爷从未有过不是，而今侯爷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不怕上天报应吗？大王，没有你，臣妾也不活了！”
云瑶喊着，松开抓在公子毅身上的手，整个人从牧野台上摔了下去，从兖戎那个方向看，明显是公子毅将她推下去的。
看到云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兖戎震怒，眼睛死死瞪着公子毅，对侍卫命令道：“公子毅弑父杀君，来人啊，将这个逆臣贼子，拿下！”
“我看谁敢！”樊羽拔剑挡在公子毅的身前。
公子毅只对他摇了摇头，没留一句话，任由侍卫将他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