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心之所往
梁凤衣走出帐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各处的栏旁烧起了一簇簇的火把，一堆一堆的竖在那儿，照亮了整片草原。
“女君。”
几个胡人女子走过来，请她到客营休息。
梁凤衣走在她们的身后，远远瞧见几个不大的孩子围在一起，不像说笑，随后她才注意到，在他们几人中跌坐着一个男孩儿。
他皮肤黝黑，是典型的黄种肤色，长而卷的黑发蓬松的束着，离的偏远，梁凤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那双亮如繁星的眼睛，倒会让人记忆犹新。
梁凤衣没急着走，可她也没上前。
“女君？”在旁的胡人女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润了润唇皮，如话家常的说：“他是可汗最小的儿子，因为他的生母身份卑微，又得罪了王妃，所以可汗一向不喜欢他，更不与他亲近。也因此这孩子至今都没封个王号，才会受王子们欺辱。说到底，他也是可怜。”
梁凤衣听着女人的话，她眸光冷淡，浅格了一切，只是饶带兴趣的瞧着，并没有要去同情的意思。
“你们先回去吧，本君一个人走走。”她淡淡道。
“是。”
胡族女人们互相瞄了几眼，沉着头走了。
梁凤衣只管在一旁瞧，眼见那群嚣张跋扈的王子们继续欺辱他，直到他们离开，她才迈步过去。
也许是刚才隔的太远，她没有看清楚，孩子一直都是跪在地上的，他脸上印着红通的巴掌印，小小的身板儿在呼啸的北风里冻的抽搐发抖。
他呼吸声里带着哭腔，身体一抖一抖的，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也都是些粗布短衣，露在外面的胳膊印着一道道的疤痕。
看到朝他伸来的手时，他眼睛瞪了瞪，弱弱的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月亮的前面，她曼妙的身姿刚好遮掩了一部分凄凉的月光。
她头上束扎起的发，衬着她凛凛威风，弯弯的峨眉一扫而过，在那之下，是一双丽目勾魂摄魄的眼睛。
她琼鼻秀挺，眸若星河，清冷高贵，深邃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仿若目空了所有。
孩子从来没有见过比她还要美丽的女人，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花容月貌，美若天仙，也不知什么是倾国倾城，绝色无双。
但是，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很美。
梁凤衣将他从地上拉起，他腿跪的时间太长了，一时没有直起来，扑通一下又跪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哭？”梁凤衣看着他。
刚刚摔的那下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可是很痛的，他明明眼睛里含满了湿润，却硬是咬牙挺着。
“父汗说，男人可以流血，但是不是流泪。”他声音稚嫩，在繁星密布的夜空下，那双水雾的眼睛格外的明亮。
“如果父汗看到我流眼泪，他会不高兴的，就更加不会喜欢我了。”他说着说着，垂了头，似乎没脸见人一样，将头深深的埋入膝盖间。
梁凤衣半倾在他身边，“他们经常这样欺负你？”
孩子没有立刻回答，埋在膝盖前的头半天以后才点了点，唯唯诺诺的嘀了声，“嗯。”
“他们经常打我，骂我。我以为忍一忍总会过去的，可是他们还要侮辱我娘，有时候我忍不下，就会还嘴，他们打我也就更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堆积的雾水也更多了，他抠了抠手指，这才撸起袖子，将自己胳膊上的一道道血淋淋的疤给梁凤衣看，之后马上放下袖子，很害怕别人瞧到。
“我不明白，就算我娘身份卑微，可是我一样也是父汗的儿子，我不明白父汗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一出生，我娘就被我父汗杀了，我很羡慕那些能有母亲疼爱的兄长姐妹，他们说我娘是罪有应得，说我也该死。可是我只想规规矩矩的，安安分分的活着，为什么长生天要对我这么不公平……”
他长长的睫毛绝望的沉下，空洞失望的眼睛落落的瞅着黑漆的泥土，草原人爱这片土地，只要让他们闻到这泥土的芳香，他们就有毅力和勇气告诉自己活下去。
可是他现在闻这泥土，也不会感觉到有任何的人情，而这透凉的冰冷反会让他从心底发寒。
“这世界就是如此，公平只属于强者，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你想规矩的做人，可有些人，他非叫你不得如愿。”
梁凤衣的双眸带着淡淡的冷漠，她峨眉淡扫，神情漠然，甚至没有一分同情与怜悯。
在她眼中，所有人都一样，要么死，要么活。
“既然避免不了，就得忍受。”
她月眉星眼，散放着冷艳。
“我不想再这样忍气吞声了，我要做强者，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会成为一个强者。”他满怀期待的望着梁凤衣。
梁凤衣勾唇轻抿，回眸瞧向他，媚然轻笑了声。“那要问你自己啊。”
“要看它能不能配的上，你的野心。”梁凤衣的唇角微微半扬，她细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问我自己？”他疑惑的望着，眼中既充满了渴望的期盼，又夹杂了恐惧的退缩。
梁凤衣没再回答他，她起身说了句，“你会明白的。”
“可是您还没告诉我……”孩子见她要走，急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梁凤衣身后，他小小年纪，眉间却一直夹带着忧愁。
梁凤衣停住，她鸷冷的眸子对着草原上的月亮，显的她更加的苍冷，她没有回头，只说：“等你的双眼看过了世间所有的杀戮与残忍的时候，你的心，会给你一个合适的答案。”
“您等等……请问您的尊名……”孩子眼巴巴的望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越走越远，直到她翩然的身影儿消失在这漫长寒冷的深夜。
他望不到人了，才感觉身上各处都像在撕扯一样的疼，他捂着胳膊拖着腿靠在一边，脑袋里一直回想着女人方才的那番话。
“哥哥。”
“哥哥？”
听见有人喊他，他半天才回了神儿，见到眼前比他矮一截儿的小姑娘时，他宠溺的挤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冷不冷啊？”他双手搓了搓，直到搓的热乎了，才捂上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儿。
那姑娘很可爱，虽然称不上有多漂亮，但圆润的很讨人喜欢，尤其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生来就有些内陷，带着十足的地域感。
她冲男孩傻傻的乐了乐，使劲儿摇头，嘴巴里含糊不清，“不冷啊。”
“哥哥……”她的手，指向他发青的眼眶，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楚楚盯着，他见她瞧见，紧忙转身，将被打的半张脸转向一边。
小姑娘委屈的撅起嘴巴，抓起他的袖子，绕到他跟前儿，“他们……是不是又打你了？”
他没有吱声，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点个头。
“哼！我告诉母妃去，让母妃也打他们。”
“妹妹！”他突然开口，叫住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艰难隐忍地说了两个字。“别去。”
他拉起她的手，蹲下来，拍着她的肩膀，“好妹妹，听哥哥的话，这件事你知我知，长生天知，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好吗？”
这姑娘是王后的小女儿，王后特别宠爱她，在整个东胡草原上，她也是说一不二的。
虽然他不是她的亲哥哥，可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却跟他十分亲，每次他挨打，她都会哭着鼻子去告诉王后，让王后惩罚她那些蛮横的哥哥们。
可是丫头不知道，这非但不能阻止得了那些人，反而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他本就是个不被重视的人，不仅王族，就是那些下人奴婢也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他早习惯了，也不再奢求什么。
“可是哥哥……”小姑娘踮起脚尖，强伸着胳膊够了够他的脸颊。
“哥哥不疼。”他笑笑，“哥哥一点儿也不痛，没事的。”
“嗯。”
“月儿，你希望哥哥做个强者吗？”
呼呼的风刮着他们，吹倒了竖叉在栏杆旁的彩旗，木杆子倒下的时候砸到了底部的火盆，发出很大的一声的响。
朗月眨了眨眼睛，鼓了鼓嘴巴，仰头对着天吹了吹气，不经大脑的笑呵呵的问：“成为强者能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朗月，摸了摸她的头，“成为强者，哥哥就能保护月儿了。”
“那我希望哥哥做个强者。”
她闪亮的眼睛，笑的灿烂，特别的好看。
看着朗月甜美的笑容，他抽了口冷气，鼻子酸到难受。
“哥哥向月儿保证，我这一生都会保护好月儿，不伤害月儿，也不让别人伤害。”
他不知道朗月听没听进心里，或许她还听不懂，所以才只坐在栏杆上，荡着双脚，一晃一晃，然后咯咯的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