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知不如不知
谢澜打小就在逃亡中度过，自然谈不上有什么童年，刚刚下山，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新奇，甚至是好玩，在白飞云的陪同下，这些日子过得倒也十分不错。
而李夫人病卧床榻之际，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到青玄山中一游，以现在的身体，当然没有影响，便随着李员外一起踏入了青玄山中，来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光。
时间是没有感情的东西，从来不因为任何原因放慢脚步，十几日的光阴转瞬即过，谢澜心中的小小愁思也渐渐浓郁起来，“谢兄，你看我这几日进步如何？”经过谢澜的多次纠正，白飞云才敢与谢澜称兄道弟，这些日子除了陪谢澜出去转转之外，一有时间就缠着谢澜练剑，两人不动用任何内力或是灵气，白飞云依然不是对手，在谢澜的竹剑下能支持三五回合就是最大的成功了。然而，他的进步却十分可怕，哪怕依然只能支持三五招，但对于剑的领悟却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就连吴道子都暗暗点头。
谢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道：“很不错了，我自己也是刚刚下山，在这方面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全靠你个人领悟，能到这个境界已经十分不错了。就连吴前辈也对你称赞不已。”说完这句话，谢澜又低头沉思起来。
白飞云悄悄对身边的柳英杰说道：“柳兄，谢兄这些日子神思不属，这几天尤为严重，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哎，情之一字，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呢。”
“你难道说的是那天谢兄醉卧房顶，我们将他好不容易弄下来时，他口中兀自不停念叨着的小师姐？”白飞云嘿嘿笑着小声说道。
“哎，只有你沉浸在练剑的感悟中，你知道吗？今天，已经是第十九日了。”柳英杰叹了一口气说道。
白飞云愣了片刻，好像想到了什么，也叹了一口气。
晚上，会客厅中，饭菜依旧丰盛，只是可能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显得有些沉闷，受不了这种氛围，谢澜草草填了下肚子，就回到了房中。
默默数着的黑夜竟逝去的如此缓慢，金盘里点燃的盘香早已烧完，烟缕也慢慢消散；银台上的蜡已尽，灯花也残，只有那冷月下，凉风中，报时老者手中的铜漏一声一声的敲着，敲得谢澜心中的愁思愈发浓厚，常言道“欢乐怨夜短，悲苦恨更迟”，李员外夫妇的事情原本与自己并无关系，但谢澜的心中就是放不下那一缕愁思，或许，想到了自己的小师姐，还有两人之间相差不知毫几的距离吧，拿出怀中珍藏的那方丝帕，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谢澜静静的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屋中：夜凉，枕凉，不许愁人强。
镇外，李员外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夫人，两人与晨雾中渐渐清晰，晨风微冷，拂拂生凉，却吹不断朦胧白雾，更吹不起李夫人斗笠下的青丝，谢澜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员外夫妇，有点错愕的发现，他们脸上带着的，却是笑容。仿佛他们走向的只是自己的宅子，而不是阴阳两隔的今生诀别。
吴道子向前一步，轻轻说道：“好了吗？”李员外顿了一顿，似乎是没有想到一早老神仙就等在这里，连忙行了一礼，回道：“好了。”
“娘子，走好。”李员外不舍得看着自己的夫人。
“相公，保重。”李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员外，便朝着吴道子走来。谢澜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原本以为会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悲情戏，谁料到两人的表现却如此出人意料。
吴道子伸手一点，李夫人的身形就渐渐消散，就连那斗笠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玉佩悬于空中，吴道子摊开手掌，那玉佩仿佛有灵性般停在了他的掌心，他将这玉佩交给了李员外，“好好保存，记得我给你说的话。”
李员外又是一礼，恭敬的接过玉佩，小心的放入了怀中。多日来一直让谢澜忧心不止的事情就这样被吴道子轻而易举的解决，谢澜心中充满了疑问。为什么李员外今日表现的如此平静，虽然也略有不舍之意，但仅仅这样是不是，是不是缺点什么？
当谢澜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吴道子没好气的说：“怎么，是不是李员外再哭个肝肠寸断，你死我活比较符合你的心意？”
“没有，只是，只是这样平静，有点不合常理吧。”
吴道子轻捋了下胡须，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李员外为我们准备的好酒，在这儿耽误了近一个月，也该去别处转转了。”
走进宅子，前院里一些家仆正在忙忙碌碌的搬运，而广场上，已经堆积了近百各式各样的酒坛，吴道子一脸欣喜，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那些家仆终于停了下来，他袖袍一挥间，大部分酒坛凭空失了踪迹，而谢澜心中微有愧疚之意，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如何解决的，所以明明知道留下来的这些都是给他的，但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收起来吧，待会我告诉你是怎么做的。”于是，谢澜的翟云镯中多了几十坛好酒。
正午会客厅，又是一桌美酒佳肴，与前几日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李员外，有别于初次相见时的失魂落魄，李员外的脸色明显红润起来，精神虽然依旧有些不好，但较之以往却是强了太多，席间，他谈笑风生，频频敬酒，聊起周遭的风土人情，还有自己经历过的一些趣事，让谢澜的印象大为改观，只是其中有好几次戛然而止的表述，方才暴露了李员外真实的心情。在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下，这次送别宴倒也举办的相当成功。随后，谢澜随着吴道子离开了李家大宅，同时带走的还有白飞云。
路上，“前辈，他怎么会跟过来？”
“废话，当然是老夫看他还是个可造之材，就此埋没不免可惜了，所以把他带在身边，帮他找个名师而已。”
“谢谢老神仙指点，家父身为郡守，家中美酒倒也不少，到时肯定会感谢前辈的。”
“孺子可教也，不像某些人，把好酒都藏在身上，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
谢澜不予理会，反而问道：“吴前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其实前些日子不论我怎么想，结果都不太尽如人意，难免到那种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境地，其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见到实际情况，确实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白飞云也凑上来说道：“是啊，老神仙，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吴道子饮了一口杯中酒，慢慢的说道：“其实也不难，我告诉李员外，他夫人的灵魂已经在这阳间待了许久，如果再强求的话，李夫人的神魂就会消散，或者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别想着死了就能和她在一起，你死了的话，到奈何桥灌一碗孟婆汤，谁还知道谁是谁。”
“然后我就又告诉他，其实想和你夫人下辈子再续前缘的话，理论上还是有可能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对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感觉非常的熟悉，就是没有任何原因，非常纯粹的感觉在哪里见过，有句佛偈说过‘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这句话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过关于前世今生的话，可能会有点道理。”
“我告诉李员外说，那块玉佩有他夫人的一缕魂丝，只要他日日相携，时间愈长，那么来生和他夫人相遇的可能性就会愈大，而且需懂得，好人有好报，只要继续行善积德，那么相信连苍天也会感动的。”
谢澜听到这里，心中明显不是非常舒服，因为他非常清楚的感觉到，那块玉佩上只是蕴含了一些非常精纯的天地灵气，长期佩戴的话，也只能起到延年益寿的作用，关于什么前世今生虽然有些相信，但是佩戴那块玉佩怕是与李夫人的再会根本毫无关系吧。
看到谢澜脸上的表情，吴道子悠悠说道：“他信就行了。”
“可是，这样不是欺骗他吗？有了您给的玉佩，只要没有大意外的话，李员外怕不是能长命百岁吧，您给了他长寿的身体，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但是这个希望却是根本不存在的。当我想到每每夜深人静，李员外手握玉佩，想着他夫人生前的种种种种，满怀着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希望，孤单而又努力活着的时候，心中总是不太舒服。或许，我不该问你解决的办法。”谢澜取出一大坛酒，拍开泥封，仰头就是一口，这毫无疑问是坛烈酒，因为呛得谢澜两眼含泪。九月山中的风已经略带秋意，几片叶子经不起秋的**，洒洒然的落于地面，却成了风的玩物，谢澜又是一口下去，酒意初显的他苦着一张脸，朝着吴道子说道：“前辈，我还是心理不舒服。”
“那你告诉我，你先前所期盼的最好结果是什么？”
“李夫人安心离去，李员外健健康康的活着。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你跳出这个圈子看就好了，这本就是最好的结果，你不要管我怎么做到的。不要说了，你困了，也累了，睡吧，睡吧，睡吧。”
谢澜本就想图一醉，遵循心底的声音，昏昏然睡了过去。
“白小子，你去找点吃得来。”
“是，老神仙，可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据我所知，离得最近的酒家也得有个几十里远，要不我打点野味吧。”
“如此甚好。”吴道子捋了捋胡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