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晴一走,只剩下孟昭辉母女两人,气氛瞬时降到冰点。
“妈,您把晴晴支开,是想说小佳的事吧。”孟昭辉硬着头皮问。他大概知道妈妈此举所为何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朝辉,我是不会见她的。”孟母淡淡的说。
孟昭辉以为妈妈在为他和乔瑾的事闹情绪,讨好似的凑到妈妈跟前握着她的手,笑着哄她:“妈,不要这样嘛,小佳是个好女孩,你一定会喜欢她的,相信我,你儿子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别的任何人都可以,惟独她不行,我是不会见她的,我们孟家也不会接受她。”她看着儿子,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容置疑,“朝辉,你们不能在一起,你尽快和她分手。”
孟昭辉分得清什么是闹情绪什么是认真的,他收回覆在妈妈手背上的手,问她:“为什么?我和乔瑾是不可能的,我爱的人是小佳,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见都没见过她,怎么就这么随便否定?”孟昭辉面露难色,“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为难。”
在孟昭辉心里,妈妈一直是一个开明讲理的人,以前她从来不会干涉自己的事情。当初他和钟昱在一起的时候,金鼎是盛禾最大的竞争者,她都没有反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在她这里反而成了一道关,这让他很不能理解。
“朝辉,不是妈妈不讲道理,我让你们分开,自有让你们分开的理由。”
“那您的理由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我实在是想不通。”孟昭辉十分头疼的说。
“你真的要知道?”孟母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知道是非说不可了。
“妈,您就别吊我胃口了。”孟昭辉着急的说,“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您的理由不能说服我,就要同意我带小佳回来。”
孟母双拳紧握,仿佛在下很大的决心,“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从知道儿子和林又峰的女儿谈恋爱起,孟母就有种预感,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韩仁信离开以后,她整晚都在考虑应该怎么和儿子说。那件丑陋罪恶的往事,原本打算是要一辈子烂在心里,如今却不得不亲自在儿子面前揭露出来,于她而言,重提这件事情,亦是一种煎熬。她选择了最老套的讲故事方式,以第三人称,来叙述这件她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故事的开头貌似都不能免去“很久很久以前”的俗套,这个故事的以前不算很久,三十余年而已。三十多年前,不甘于平凡的三兄弟怀揣希望来到城市讨生活,他们脚踏实地,勤勤恳恳,辛苦打拼,白手起家,成就功业,不幸的是原来的三兄弟最后只剩下两人,其中的大哥在一场事故中去世。
故事刚刚开篇,孟昭辉就知道妈妈讲的是什么,他从小就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以前是爸爸讲,现在换成了妈妈,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故事中的三兄弟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韩仁信,去世的那位伯父名叫于显示。那个年代的兄弟情谊,不是当今社会的年轻人所能体会的,但是孟昭辉明白那是一定一种很深厚的感情,否则爸爸不会每次讲到于伯父都会眼底泛红,韩仁信也不会把他们的墓修到一起。
“妈,这个故事和我们刚刚讲的事情好像没有关系吧。”孟昭辉不解的问。
孟母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故事才讲了一半,听我把它讲完。”
孟昭辉看不清妈妈的表情。以往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难道还有其他版本?这与自己和小佳的事又有什么关系?他不禁感到纳闷。
孟母继续讲述剩下的故事。
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否则也不能称其为故事。那样的时代环境下,人生地不熟的三兄弟想在陌生的城市站稳脚跟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为了自保和谋生,他们加入了所谓的同乡组织,也就是当时的黑社会,并很快在组织中崭露头角,也因此招来了很多对头。一次,对头以讲和为由把他们约到了一家五金店,那家店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店,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活动据点。一到五金店,三人就被十几个人围住,十几人对三人,结果竟是以少胜多,十几人气急败坏的撤退,对头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现场一片狼籍,只剩下他们三人。三兄弟没想到会遭此暗算,离开的时候,一人拿了一把扳手防身。走到一条巷子口,他们发现了约他们去五金店碰面的对头,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慌慌张张的往巷子里钻去。他们追上去,把他按到墙角,质问他为什么会下此狠手。纠缠了好一会儿,对头拿出手中的袋子打开,里面全是钱,数目不小,是组织新打捞来的一笔,存在五金店里,还没来得及转移。他说这些钱才是今晚的目的,为了不被老大怀疑,对头算好了撤退的时间并报了警,打算栽到他们头上。他说警察很快就会感到,再纠缠下去,他们谁也跑不了。这种赶尽杀绝的方法让兄弟三人忍无可忍,他们抡起手中的扳手就朝对头砸去,直到一位警察来到。对头被他们打到奄奄一息,兄弟三人被那名警察逼到巷尾,警察开了一枪,一人被打中,倒地之前,他把那只袋子扔给剩下的两人,让他们离开。
孟母全程语调平静似水,没有焦点的目光直愣愣的落在某处,讲述的故事,就似与她无关。孟昭辉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弄蒙了,妈妈所讲的这一切都是他无法想象的,他没想到这些电影中的情节会在父亲的生命中上演。
“所以,故事的结果就是于伯伯被就地正法,爸爸和韩叔叔携款潜逃?”孟昭辉问。
孟母从故事里回过神来,脸上慢慢凝聚起表情,“不是的。”她灼灼的看着儿子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们当时已经投降,那个警察还是开了枪,你于伯伯是被误杀的。”
“那事情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我爸他们和那位警察,最后怎样?”
“相安无事,一直到现在。”停顿了几秒,孟母继续说,“对头受伤严重,没过几天就死了,严打时期,案子结的很快,那个警察因为这个案件成为了警队楷模,他没有追究你爸和韩叔叔的故意伤人致死罪,你爸他们也没有指正他误杀的实事。”
事情远比携款潜逃来的严重的多。“我爸他,当年害死了人?”孟昭辉不敢相信的问。
孟母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情是你爸一辈子的污点。”她没有正面回答,“后来,那个警察转了行,官越做越大,那笔钱成了你爸创办盛禾的启动资金,而那件事情就成了一个秘密,被封存了起来。”
孟昭辉此刻的心里很乱,满脑子都是关于父亲的画面,这个并不光彩的故事了,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空洞的问妈妈:“既然秘密守了这么多年,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因为当年开枪的那个警察,就是林又峰。”孟母痛心疾首的说。
他刚才只顾听故事,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妈妈的话把他拉回原点。“小佳的爸爸?”反应过来之后,他的世界轰然倒塌。
“对,这就是你不能和她在一起理由。如果不是林又峰,你于伯伯就不会送命。”孟母如释重负。
孟昭辉做梦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理由,今天的故事,大概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耸人听闻的故事。自己的父亲变成了罪犯,女朋友的父亲变成了杀害父兄弟的凶手。他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半晌没有说话。
“朝辉,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这些年,你爸他们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件事自责,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孟母说。
“对不起,妈,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于伯伯的事情我很痛心,你们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您不能拿上一辈子的事情来当作绑架我们的理由。今天的事我就当作没听到,我吃饱了,先回去了。”孟昭辉六神无主的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对这么多问题,他的选择是逃避。
“坐下!”孟母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既然下定决心把事情说出来,就要收到想要的效果。孟昭辉应声而坐,颓败的靠在椅背上,垂着头,不去看妈妈的眼睛。
“朝辉,做人要懂得感恩,你不能这么自私。说到底,今天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于伯伯用生命换来的,如果没有他,你爸就会被抓去坐牢,不会有盛禾,也不会有你。”
孟母的话把孟昭辉置于一架天平上,一边是道德,一边是爱情,选择一边,就必须抛弃另一边,他幻想可不可以从天平上跳下来。“妈,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也相安无事了这么久,就让它继续尘封下去好不好,想必于伯伯也希望生者能够安息。”
“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也我能决定的。下午你韩叔叔过来了,他说不会放任你和林又峰的女儿纠缠不清,他宁愿去认罪伏法,也不会做愧对兄弟的事。他的性格我了解,他们兄弟的感情我也了解,他不会拿这件事情来吓唬人。你忍心看着一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再去受牢狱之苦吗?当年的事一揭穿,你父亲的发家史一爆,盛禾必定受到牵连,你不是立志要把盛禾做成业内最强吗?为了一个女人,让从父辈起积累的基业付之一炬,值得吗?”
面对一连串的发问,孟昭辉始终低头不语,他的大脑很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何选择,你当年不是做的很好吗?没有了钟昱会有林小佳,没有林小佳,一样会再有别人。”
“妈,这次不一样,我爱她,我想和她结婚生子,我真的不能没有她。”孟昭辉痛苦的说。
“朝辉,不是妈在逼你。如果这件事情拿来让她选择,她会选择你还是保全她的父亲?退一步想,如果今天说要去自首的不是你韩叔叔,而是你父亲,你又会怎么选?”
孟昭辉被妈妈问住了,现在站在天平上的人换成了小佳,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她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