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米宽的一条大马路,我和睿睿站在正中间,那辆车好像就在那里等着我们一般,如同疯了一般,逆行朝着我们横冲直撞了过来。
直直射过来的远光灯耀眼又刺目,我没有丝毫的反应时间,只来得及闭着眼,徒劳却又努力想要将睿睿护在怀里,耳边只有路人的惊呼声,还有那一声急促却又温柔到让人溺毙其中的“阿颖”,这一声我曾经听了六年。
有人从我背后扑上来推开我,我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抱着睿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额头磕在地上掉了蹭掉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
我抱着睿睿仓皇回头,只看到那辆车冲进对面等红灯的车身上撞出一声巨响,沈知行的身体在地上翻了几翻,最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刺目的鲜红从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部位里氤氲而出。
周围的车祸,尖叫,和哭喊我都顾不上,我只知道疯了一般朝着沈知行冲了过去,看着他身下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腿一软跪在他身边。
这么多鲜艳又刺目的颜色,好似五年前的那天,我手里的刀子插进他的身体里,也和今天一样,那么多的血如何也止不住。
当时他还睁着眼想给我一点安慰,可是如今他如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连一丁点的安慰也不给我,好像就在对我的犹豫不决和徘徊彷徨做惩罚,告诉我,你看吧,你犹豫了,你不肯听他解释,你错过了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你就后悔去吧。
睿睿在旁边呆立着,然后终于木木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些天来沈知行每天见睿睿都在教他叫爸爸,而我的儿子出生这么久连妈都没叫一声,最终还是先开口叫了爸爸。
我想伸手去推推他,却发现浑身软得连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我还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后来救护车来了,他们把沈知行抬走,我连滚带爬地跟上车,还是车里的医生提醒我,我才发现我把睿睿留在下面了,我又爬下去把孩子抱上来,然后救护车呼啸着拉着我们去医院。
救护车上我才终于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哆嗦着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口罩后的脸面无表情,不断地往沈知行身上绑上各种管子,也没空搭理我,只是告诉我暂时还没死。
只要没死就好,我就在想着,既然他没死,那等他醒来之后,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我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再听听他那些苦衷。
当晚我在手术室外浑浑噩噩而过,我发现我似乎是和医院结缘,总是有事没事儿往医院里跑,可是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来这种地方。
有护士走过来让我去把额头上的伤口包扎,我伸手摸了一下,倒抽一口气,这才惊觉伤口似乎还不小,只是之前竟然毫无知觉。
我摇摇头还想拒绝,看到一旁的睿睿,就拉着他让他一起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
我包扎完脑袋上的伤口,回到手术室外继续等着,睿睿累得趴在我腿上睡着了,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三个字,一直到凌晨才熄灭。
我猛然惊觉手术终于结束,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庆幸里面并没有人出来找家属签病危通知单。
沈知行被推出,我抱着孩子跟在后面,看着他被推进ICU我才觉得不对劲。
我一把抓住一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护士说:“他情况很严重吗?为什么要推进这里?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护士奇怪地回头看我,“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似乎应该肯定,又似乎是否定。
护士落下我的手说:“沈先生的手术结果已经通知家属,具体情况不便透露,还请见谅,另外医院里已经安排了有人值夜,沈先生身边不会缺人照顾,所以您也不必留在这里了。”
那护士转身离开,留我独自目瞪口呆,原来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判为一个局外人了。
睿睿已经醒来,软软的小身子柔顺地贴在我的怀里,趴在我的肩头伸手在我的脸上擦了擦,用小小软软的声音叫我,“妈妈……”
忍了这么久,我的眼泪哗啦一下终于流出来,此时我才明白,原来在我以为自己只要转身他就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他其实不过和我处在一条平行线上,看似很近,怕是再难交际,我在我的世界里活动的时候,他也有了他的世界。
就好像现在,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不明所以的时候,原来医院里已经知道了他是沈先生,原来已经通知了他的家人,原来我不过就是个局外人,原来……我一直以来同样也是自以为是。
最终我找到沈知行的主治医生,在得知他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抱着睿睿离开医院。
回到家我抱着睿睿躺在床上,我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我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睁开眼睿睿正坐在床头睁着一双大眼看我。
我扶着脑袋坐起来,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过了好久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有些混乱的一切。
我呆呆地扭头看睿睿,我说:“儿子,你知道你爸爸到底是什么人吗?”
他自然不会告诉我,只是睁着一双稚嫩却清明的眼睛看着我。
我抱着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床洗漱熬汤,我想打个电话问问沈知行到底怎么了,可是摸到手机才想起来我无人可打,之后把手机又放回去。
一直快到中午,睿睿学校老师打来电话问我,你家孩子还要不要来上学了?
我扭头看到跟在我身边的睿睿,这才想起来我今天连睿睿上学都忘记了。
然后我对老师说,“不用了,谢谢你的提醒,但是鉴于你态度恶略,我会向校长投诉你。”
说完之后我就挂断,大概留下那个老师独自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又焦虑不安。
等我全过程恍恍惚惚地把汤熬好了,装进保温杯里之后却又有了顾及,不知道他醒了没有,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拦着我不让我给他送汤。
直到我站在医院门口,我才反应过来我真就这么过来了。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了好久,才一手牵着睿睿,一手拎着保温杯进了住院部。
在昨天那个病房里没找到人,问了护士才知道原来沈知行今天上午确定了脱离危险期,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我又循着门牌号找过去,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黑西装保镖的时候不由地愣住了。
我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只是没多久之后,病房从里面打开,我就看到沈知行的脸在门内一闪而过,我并没有来错地方。
然后我才将视线落在从病房里走出来的那两个人的脸上,沈知林,还有他的三哥沈志节。
沈知行率先看到我,挑了挑眉之后,将视线降低,落在我旁边的睿睿身上。
然后他朝着我走过来,到我面前之后先是对我笑了笑,然后双手支着膝盖弯下身子看着睿睿,笑着说:“你叫睿睿?”
睿睿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然后低下头看脚尖。
我几不可见地将睿睿往我身后扯了一下,开口说,“小沈总……”
他直起身一脸开朗地笑着说:“别这么叫我了,要不……二……”
沈志节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沈知林稍微顿了一下接着道,“程小姐和我二哥一样,叫我知林吧。”
我扯了下嘴角说,“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沈知林哈哈一笑摆手说:“没什么不好的,二……呃,程小姐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沈志节从后面上来一步,一手搭在沈知林的肩膀上,笑着对我说:“程小姐是来看我二哥的吧?这会儿里面没人,快点进去吧,昨天还要谢谢程小姐送我二哥来医院,二哥都已经跟我们说清楚了,如果不是程小姐当时在场,不知道还会有多危险呢。”
他们两个到底说的什么意思?我皱了下眉头,听不懂。
但是两人脸上都带了点暧昧神色,好像都是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一样,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心中有些没底。
我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病房,昨天他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之后直接被推进了加护病房,我连一眼都没来得及看,如今进了门,他浑身绑满了白色绷带靠坐在病床上,夏末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半张脸在阳光下,半张脸在阴影中,就坐在那里对我虚弱微笑,我才终于从起床到现在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终于确信他还是活生生在眼前,确定那么多血流出来也并没有带走他的命,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