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级酒店的效率很高，挂了电话不到十五分钟，门外就传来吵杂的声音。我猜，是保安赶上来了。
隐约之中，可以听到詹佑成骂人的声音，以及保安劝退的声音。
我倒了一杯红酒，站在落地玻璃前一边品尝，一边俯览海市的夜景。
酒精划过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原来在伤疤上撒盐的感觉很难受，在伤疤上洒酒精的感觉亦然。
而詹佑成，就是我身上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昔日的种种清晰浮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偏执而痴狂，为了爱他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底线。
我想，以后也不会这么傻天真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快乐才是。
微微叹气，我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安静地观看脚下的夜景。
这座城市依然灯火璀璨，繁华和热闹似乎永不落幕，为这个南方城市增添了几分妖娆。离开不过一年的时间，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也许年纪大了，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内心有种历尽沧桑的苍老感。。
没过多久，门外的动静已经停歇了，不知道是詹佑成自己离开，还是被保安捧走了。反正，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
一杯红酒见底，我放下酒杯到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同时也洗去了连续两天的疲劳和奔波。
老秦的手术算是成功了，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独自躺在两米多宽的大床上，闭上眼，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起刚才詹佑成抱住我的样子。伸手触及被他咬破的嘴唇，似乎还残余一丝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我不清楚这次回到海市，是否会重新与詹佑成缠上。未来太遥远，我能做的只是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尤其是老秦这次突然病发，我的感触更深。
***
老秦是第二天下午醒来的，经过医生的检查，发现脑出血的情况已经得到控制。江院长亲自与谢教授开会讨论他的病情和康复计划，并持乐观态度。
体征和数据趋于稳定，终于在手术后的第四天中午，老秦被推出了重症病房，安排住进了普通vip病房。直到此刻，我心头的大石才最终挪开。
海外上市的事迫在眉睫，公司还有很多要事还没处理好。张秘书和总经理沈乐言已经先行离去，只剩下我一个人陪在老秦的身边。
因为封锁了消息的缘故，知道老秦入院的人并不多，前来探望的人寥寥可数。这样也好，大病初愈本该好好休息。
手术后休息了几天，老秦的气息逐渐好了起来。
周末的清晨，阳光正好。我喂老秦吃了一点稀粥，然后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亮堂堂地照了一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晒晒太阳也好。”我伸了伸懒腰，转身望过去，发现老秦吃过稀粥已经睡下了。
坐回去帮老秦挼了挼被单，我的情绪依然有些低落。老秦还没康复出院，我悬着的心情终究不能放下。
他是我的伯乐和恩人，也是我无依无靠时唯一的依赖。在过去的一年，我早已把他当作家人看待。
看老秦睡得沉，无聊翻出手机浏览网页，我才发现本地新闻都是海港城项目的介绍。詹佑成被冠上海市新晋企业家的名号，铺天盖地都是他的个人介绍和经历。
看来这个项目很成功，詹佑成也变了很多。从低调的投资公司老板，到海市金融高新区的总策划，行内人对他的正面评价都极高。
其实在过去一年，我们都变了。生活总是无休止地前行，我和詹佑成亦然。
“水……”老秦突然喊了一句，我连忙丢掉手机，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的嘴边。
喝了小半杯水，老秦才松了口气，虚弱地挥了挥手，示意我把床调高。
“是哪里感到不舒服吗？”我小心扶起老秦，关切地问道。
老秦摇摇头，叹气说：“还好，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感恩了。”
“呸呸……你会长命百岁的，别说晦气的说话。”我的心有点儿痛，看着老秦虚弱的样子安抚说：“经过这次，我看你以后还逞强不？江院长说你的身体在上次检查的时候已经发现问题，你却一点儿也不重视……现在好了，在鬼门关走了，快把我吓死了。”
老秦望向我，嘴角微微上扬，苦笑说：“这次辛苦你了，整天为我忙东忙西的。”
“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心情沉重地看着老秦问道：“晚上想吃什么？病房有厨房，我给你煮燕麦粥好吗？”
老秦露出欣慰的笑意，点头说：“好，我喜欢你做的燕麦粥。小梦，这次回来我感觉你的变化很大，人变得漂亮也更有自信了。好，很好……”
我尴尬地笑了笑，垂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指。
顿了顿，老秦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小声问道：“展鹏没回来吗？”
我摇摇头，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劝慰说：“在你手术的那天他特意从墨西哥赶回来，这几天……”
“这几天他看我还没死，没分家产的机会然后跑了吧？”老秦的眉头深锁，轻咳几声，接着骂道：“这个不肖子，要是万利交给他，只会毁了我一辈子的心血。”
“你刚做完手术，千万别激动。”我站起身轻拍老秦的后背，安慰说：“可能他还有要事处理，等会儿我会打电话给他吧，你千万别激动，血压飙升怎么办？”
老秦扶住额头稳了稳心神，才推开我轻轻摇头。“小梦，你坐下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乖乖坐回去，安静地看着老秦苍白的脸容，心底的冷意更深。秦展鹏只在老秦手术后来过医院一趟，之后的两天我都不曾看过他出现。
张秘书说，秦展鹏在今天早上订了两张飞往香港的机票，说是赶去跟客户谈合同。可是据我所知，他在万利不过是挂名的销售经理，所有实际性的工作他向来不碰。
“有什么事，待你的身体康复出院以后，才告诉我吧。”以我对老秦的了解，经历过这次的手术，必定会有什么重要的决定和改变。
老秦清了清喉咙，靠在病床上仔细打量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
“别看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挽起耳边散落的碎发，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说：“对了，张秘书刚才把几份重要的文件拿过来，说待你的精神好点的时候再过目。我帮你看了一下，都是些项目资金的审批，其次就是关于海港城招商中心下周一开幕的邀请。”
虽然我对万利的内部运营有一定的了解，可是这些重要的决策还得让老秦亲自审阅。
“算了，下次让张秘书别把文件拿过来，免得妨碍你休息。”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没事，你挑重点读给我听就可以了。”老秦长呼了一口气，接着说：“万利能有现在的成绩也不容易，可是我身边这么多人，能帮得上忙的并不多。张秘书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对内部事务很熟悉，可惜性子内敛。沈乐言有能力，但野心太大。我那个不肖子就更不用说了，少给我找麻烦已经算是万幸。”
我愣了愣，才轻声劝慰说：“办法总比问题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是你懂得安慰我。”老秦唇角的笑容苦涩，目光落在天花板的白炽灯上，叹气说：“你的性格坚韧，本性善良又不浮躁。虽然资历尚浅学历不够，但对于我来说仍然是可造之材。”
“秦总，你过奖了。”
老秦摇了摇头，接着说：“其实我的本意是利用五年的时间，把你培训成我的得力助手。可惜身体不争气，拔苗助长的方法也不可取。所以我……”
说到这里，老秦把目光收回，缓缓落在我的身上，语气坚定神色凝重：“所以我打算找一个对行业熟悉而且信得过的人，代替我扶持你。”
其实直到这一刻，我仍然不明白当日老秦所说的，把我培训成手下强兵的说话。但他这么计划，一定会有自己的原因。
“我知道自己的资历尚浅，所以一直很努力学习。”无形的压力伴随老秦的期待而来，有压力才会有动力。虽然不清楚将来会成什么样子，至少我会努力做到无怨无悔。
老秦的眸色微敛，语重心长地说：“万利在海外上市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海港城项目如期进行，相信不久之后的将来，节能玻璃的理念就会成为世界触目的亮点。而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资金的流向问题。”
这个问题老秦也跟我讨论过，可惜我学艺不精，某些精粹无法即使领会。
“这次回海市，我打算把你安排进万利属下的万汇投资公司。出院以后我将会与董事局开会重新制定财务管理制度，日后万利任何一笔超过五十万的资金，必须经过万汇的审核。换句话来说，也是一种制衡的方法。”
我对老秦的这个提议感到震惊，以我的资历怎么可以充当这么重要的角色？
“可是我……”
“没有可是，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老秦合上眼，脸色疲惫：“其实我这次之所以会血压飙升进医院，是因为展鹏瞒着我偷偷挪用了三千万的现金，在墨西哥投资酒庄。”
我陷入了沉默当中，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乎透不过起来。“展鹏他怎么可以……”
“他有什么不可以？”老秦讽刺说。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没等我回头看过去，老秦已经坐起来，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一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