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残阳如血。
东西横亘三百里的小凉山南麓,位于山腰处的废弃山洞前,黎鸢一抖肩膀,将纪安扔在地上。
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番后,黎鸢叹道:“还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居然玩鱼死网破这一套,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幸亏本女侠懂得一些药理,否则你这一身武功,怕是废了。我怎么就没把你扔在那儿呢,现在还得采药给你疗伤,真是晦气!”
来的路上,黎鸢已经查看过四周的环境,周围没有大型野兽活动的迹象。
地处深山,可实际上除了兔子野鸡,连头野狼、老虎都看不到。
这地方有些诡异,却是眼下最合适的疗伤之地,至少暂时来看十分安全。
黎鸢安顿好昏迷的纪安,嘴角带着一抹弧度,匆匆跑去采药。
陶老夫子的藏书阁里,各类书籍足有数千册,内容可以说是包罗万象。
有关药草医理的书籍,自然也有不少。
黎鸢自小到大看过的书籍很多,能让她留心记下来的,却仅有少数的几本而已。
其一是囊括五域山川地理的《大荒山海图》,其中《东荒卷》是黎鸢最初产生‘外出闯荡‘这个想法的诱因。
虽不能说对其中内容了如指掌,东荒名山大川还是能够一一列举出来的。
其二是陶老夫子口中的孤本《药草总汇》,据说是从云荒末年传下来的,几经转手后落在了陶老夫子手里。
书中记载的诸多药草医理,黎鸢觉得日后行走江湖能有大用,因此也记下了不少内容。
其三则是奇闻传记、野史杂说。
这类书黎鸢看的最多,记下来的却极少。
概因陶老夫子曾言,此类书籍可做消遣,当不得真。里面各种神仙鬼怪的故事,看似荒诞不经,可架不住其跌宕起伏,对黎鸢而言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黎鸢小心谨慎地走在山林之中,暗暗得意自己拥有先见之明。
当初费了好大力气才记下了的东西,现在刚出门便已经派上了用场,可不就是先见之明么?
却说黎鸢走后,昏迷不醒的少年刀客纪安,没多久便悠悠醒来。
不是他自然苏醒,而是感觉到有一只手,正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这种感觉,他在昏迷之前曾有过一次。
纪安缓缓睁开眼睛,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花白须发,那本应年老而浑浊的眼睛,显得精光四溢。
老者靠的很近,不时地用手拍打纪安的身体,口中啧啧称奇。
这是个高手!
纪安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去拿刀,强忍肺腑间传来的剧痛,想要坐起身来。
然而以他现在的伤势,别说起身,能够醒来都殊为不易,并且刀已经被黎鸢收进背囊。
那老者退开两步,开口问道:“年轻人,你从哪儿学来的这身本事?”
若黎鸢还在这里,便会一眼认出老者的身份。
此人便是在远宁客栈二楼说书之人,那个悄然离开了都没有人发现的老者。
纪安躺在山洞的地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目光盯着老者,眼眸中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老者拍了拍衣袖,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示意道:“老夫乃是东岳观风使,常年游走于东荒各地。见你所用刀法、所修真气,与我一位老友如出一辙,故而有所疑惑。”
纪安眉目舒展,但眼眸中的警惕和戒备,丝毫未见。
老者手中的令牌,纪安见过,那的确是观风使所独有的令牌。
只是,在这荒山野岭之地,他眼下又是重伤不起的状态,由不得他放松分毫。
观风使,由朝廷赦封的一种特殊官吏,无实权在身。
观风使的前身,乃是云荒年间的吟游诗人,也叫采诗人。
专门负责收集各地诗词歌赋、奇闻异事,采编汇总之后,传唱四方。
可以说,从表面上看,这是最与世无争的一类人。
上古云荒年间,甚至更早三皇年间的诸多故事、奇闻传说,能被今人所熟知,很大程度上是拜这些人所赐。
相传,东岳王朝建立之初。
太宗皇帝喜好民间诗词,遂下令网罗收编王朝境内的吟游诗人,赦封为观风使,专门替他搜集民间诗词,整理汇编后入皇宫唱词。
因此,还令朝廷多了一个名为‘教坊司‘的衙门。
王朝最早刊发的古诗词典籍,多数便是由观风使搜集而来。
而事实上,王朝赦封观风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
漫长岁月的洗礼之后,这些名义上游走四方采编诗词的自由之人,已经渐渐变成了朝廷遍布整个东荒的爪牙,开始负责收集各地情报。
有传言说,遍布东荒各地的观风使,如今尽归朝廷的一个隐秘衙门统领,暗地里有无数人因此遭殃,甚至家破人亡。
作为一个混迹江湖的草莽武夫,纪安从不愿意跟朝廷的人打交道,这其中尤以观风使为最。
何况他在不久之前杀了人,被杀的人当中一半都是军伍甲士,这可是等同谋逆的大罪!
老者似是知道纪安在担心什么,收起令牌,呵呵笑道:“莫要担心。老夫若想对你不利,仅凭那丫头一人可带不走你。你那收钱杀人的勾当,老夫没兴趣打听。”
纪安沉默不语。
老者笑着坐在地上,十分的健谈,又继续说道:“老夫姓程,做了这么多年观风使,倒也算的上见多识广。你那刀法原本出自军中,由战场搏杀之术演变而来。最终将这套刀法改善并练至大成的人,名为胥江,是朝廷某个衙门的第一任首座。
后来呢,刀法流传开来,这个衙门几乎每一位官吏都会修习这套刀法,不算什么密不外传的绝学。
直到六十年前,这个衙门的上一代首座,传下了另一门绝学,就是那救你的小丫头所用的擒拿手。
相较于你所修那套刀法的易学难精,擒拿手可谓简单至极,短短十年间,便完全取代了这门刀法的地位。“
见纪安听得脸色阴晴不定,程姓老者继续道:“如今在这偌大的北地,除了那个衙门分座里的人,江湖中精通这门刀法的人,不过区区五个而已。换做其他地方,老夫不敢断言,可北地三州的这五人,与老夫都是老相识了。你且说说,传你刀法之人是谁?”
见纪安还是不愿开口,程姓老者倒也不动怒,而是掰着手指,一一将那五人说了出来。
“第一个姓杨,来头最大,想来也看不上你的资质。那么说说第二位,此人今年已过百岁,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早年间嗜酒如命,怕是离死也不远了,也教不了你。第三位姓纪,曾在京中任禁军统领,二十年前被一桩冤案所牵连,后不知所踪……”
“够了!”纪安脸色狰狞地大吼,目露凶光。
程姓老者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这少年的反应,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突然,洞口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沙哑的女子嗓音传来:“老爷子,知道太多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