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万事小心。”
听到穆轻眉说了句“放心”,穆青云摇头笑笑。他这个长姐向来擅长哄圣上开心,就像圣上肚子里的蛔虫,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想他,子不子,臣不臣,地位尴尬地立在朝堂上。
王府的人总算能进来了,众人扶着穆青云起来,可他膝盖上仿若扎了数不清的针,一阵一阵直往里钻,连站都站不得。浑身卸了劲儿,穆青云一头扎下去,彻底昏迷。
“王爷。”,他听见女子附在耳边,轻声唤着自己,那声音带着些沙哑,是晨起时分太阳光透过窗棱撒过来时人儿初醒的慵懒:“王爷,得上早朝。”
“再睡会儿,”,他懒得睁眼,胳膊一伸揽住自己的妻,躺进她怀里,两人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没一会儿,仆役排着队进来,隔着屏风一声声唤他,他连懒觉都睡不成,瞧着张思娴恬然的睡眼,坏心思地挠她的胳肢窝。
被穆青云痒得难受,张思娴摆手挥他,闭着眼,睡意朦胧地往床头躲,却怎么也逃不过,只得气呼呼坐起来,瞪着穆青云不说话。
妻晨起,发微乱,衣衫半掩,眸中含水,带着微愠与娇俏,不理他了。穆青云收敛了,趴到床上凑过去亲她:“别生气了,好不好?”
张思媛仍旧不说话,却整理好了衣裳,唤仆役们进来,给他把头发梳顺、整理好朝服、香袋、配饰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全神贯注地瞧着自己的妻低垂着头,把配饰挂在自己腰带上,穆青云心中有满满当当的快活,一个劲儿地亲她额头,带着笑意问:“还生气?”
她抬头瞧他,笑了。
然后他醒了。
仍旧是那红木雕花的床榻,只是枕边人已无影无踪。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府中人忙起来,一碗黑糊糊的药递到他手里,穆青云一口饮了,像是在报复自己,却听管家说:“王爷,庐江总督的人等了您半天了。”
本就沉郁的心情此时越发被攥住了,他神情不耐,道:“让他进来。”
那把苍狼剑摆在床边。
进来的几个人瞧见穆青云,整个人都畏头畏尾,战战兢兢地跪下,埋着头不敢看他。
“怎么了?”
“王爷,总督大人说,楚人一再催促,请您尽快把承兰抓住。”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穆青云冷笑起来,随手抓了个药碗扔过去:“混账东西!当日既然杀不干净,就该准备好把头提在手里头过日子!
“你们惹了承兰这么个疯子,如今却要本宫处理?看看这浮尸案的烂摊子!还不知道得怎么处理,现在又要本宫全称搜捕承兰?!”
瓷碗砸在来人头上,转瞬便有鲜血蜿蜒而下,他忍着痛,低声下气道:“总督大人说,浮尸案他定会给您个交代,只是承兰这事,他人不在京城,只能求王爷与王家帮忙!”
这倒有趣了,浮尸案的凶手明摆在那儿,如今他们竟得为仇人开脱罪责。
从穆青云跟着皇后母家从晋楚边境得来好处的那一日起,他就没有退路了。到如今,即使这是赶鸭子上架,他再不想参与其中,也没得选了。
“知道了。”,穆青云阖眸靠在床榻上,却不让来人离开,只是问他们:“你们说,若让人知道堂堂晔王竟与边境官员有勾连,我这条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
穆青云轻蔑地笑笑,喊人:“来人,给这几位上好酒。”
一时间,哭喊求饶的声音响起来,人临死之际,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脸面、尊严都不管了,只知道说尽好话、百般乞求,低贱得如同一只向人乞食的狗。可那决定他们生死的晔王殿下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连眼都懒得睁。
身体被来人按住,他们使尽力气挣扎,咬紧牙关卑微地看着对方。可牙关还是被撬开,苦涩的液体灌进嘴里,顺着喉咙流进肺腑……
那闭目小憩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嘴角噙着笑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躯体如同抽了骨头的蠕虫,瘫在地上抽搐翻滚,却还不能立时死去——这时候,在这没顶的疼痛与绝望中,他们所求的已经唯有一死。
可是为什么还能呼吸?为什么还要吊着口气如猴子般供人看戏?为何要把最后的尊严都耗尽才能咽了这口气?
黑红的血泉眼一样喷溅,扭曲挣扎的身躯如同劣质的画笔,蘸着从他们七窍中股股流出的腥臭的血液,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画着没有规律可言的一笔一划,记录下他们临死之际狰狞的模样。
几具躯壳在表演完最后的闹剧后,在晔王卧房画下最后一点真迹,被人拖着,埋在了王府后院的槐树林里。那儿的土地肥沃湿软,槐树长势甚好,一派生机盎然。
一窝随着天气转暖刚回来的鸟儿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依偎在巢里啾鸣,歌颂生命伟大似的不知停歇。
在这初夏之际,程家的事总算落下了帷幕——以全族的惨死为句号。
听说被关进昭狱后,程焱接连三日不饮不食,痛骂不止,说:“有些小人为求自保不择手段,今日若是没了命,我程焱的结果,便是明日你的下场!”
可惜咒骂没多久,他竟哑了。
又没多久,打死不认罪的程焱签字画押,认罪了。
只是罪状里多了一条:“收受贿赂,偷窃考题”,听说是他拿着笔紧抓着纸,一笔一划写上去的。写的时候,用尽了力气。
圣上便亲下了诏书,判定程焱谋杀亲族,凌迟;程栩教子无方,流放。
满朝赞誉,称他英明神武,方换得如今民安物阜;举国称颂,道他铁面无私,定能保大晋至治之世。
只是听说程焱被千刀万剐时,大张着那没了舌头的嘴,哀哭地吐了血,似是有话要说,却只能发出一连串听得人胆战心惊的嚎叫;又听说那被下了诏书流放的程栩一条白绫,自尽了,就连他的妻女长子,也在京郊破旧的老屋里,一夜之间全部自尽。
没人在意,谁人计较,满朝文武只赞这承平盛世。
“好一个盛世。”,穆青和那张素来看着和煦的脸上,此时却没有半点表情,将手中的折子摔在地上,怒极反笑:“平日要他们写点新政,一个个只装聋作哑;如今夸耀起圣上,溜须拍马倒是得心应手。”
他身处权利顶端,站在漩涡中心,就如那悬挂在黑色染缸中间的布料,只要不需用力地下垂,便会轻而易举也被染色;他却偏要使尽浑身力气,无风也要造出风来,就那样飘荡在染缸之上,惊心动魄地一次次与那一片黝黑擦肩而过。
王家,晔王府,庐江郡都被安排进了人,他们兄妹,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将这染缸倾倒,让每一滴黑暗都暴露在阳光下?
没了承兰作伴,日子也过得快起来,像是织女手中的梭,丝线飞快地转着,日复一日,都是一样的。
整个程家的覆灭,让穆轻眉彻底明白,他们不是在与几个侵吞土地,强占美色的世家对立,而是在与整个庞大的世家团体对立。
而这其中,纵使王氏一族多低调,也显然是幕后推手——能操控望火楼见火不语,能以工部身份调动兵力的,也就他们王家了。
只是不知,穆青云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