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欲念(1 / 1)

“二……二殿下”,说话的人腿抖成了筛糠,战战兢兢道:“总督大人说,张甫临已经死了,不必担心有人泄露消息。还……还说,浮尸案死的那七人,正是当初被派去收押监禁承兰、却一直没消息的;一剑封喉、冷箭贯穿也是……也是承兰的人常用的招数。只怕……确实是承兰所为。”

“总督大人还说,当年他杀承家,是……伪造了份圣旨,圣上并不知情,若……若……您此时说出来是承兰做了案子,总督大人……就完了。”

“很好!很好!好个承兰!”,穆青云狂笑起来,一把拔出剑,剑尖直指对方眉心,讽刺:“我就说,怎么他杀了本宫的人,还得本宫替他隐瞒!原来最初犯下事的是你们总督?!难怪敢如此明目张胆!瞧瞧你们总督得罪了什么人?!好一个承兰!你说,他是在提醒本宫勿要嚣张,还是在……报复本宫?!”

他拖着剑一步步走下高位,玄铁在地上发出生硬粗噶的声音,那两个报信的人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吓得跪倒在地,只一味哭求。

然而他们越是绝望地哭泣,穆青云反倒越发笑得猖獗。剑,高举,又快速地落下,一人的肩膀被洞穿,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疼得大声嚎叫。然而这段时间以来,这一切已经成了常事。

穆青云哪里罢休,只恨不能让他死得更痛苦,拔出、再刺;如此反复,仿若不知疲累。

在一旁逃过一劫的侍卫大气不敢出,看着不过几步外,自己同僚恐慌绝望的眼神与身上密布的血窟窿,看着他表情狰狞地跪趴在了地上。

他忍受着温热的血液飞溅在自己脸上,又缓慢地划过脸颊,却是话也不敢说……

“我记得有个修剑的门派,这些年来避世不出,很是低调,”,穆青云终于力竭,随手将染血的剑扔在桌案上,脸上犹有血迹,反倒扬着唇角笑得灿烂:“这两次的案子,本宫会让他们做替罪羔羊。只是……”

他走到座下人面前,将手上黏稠的血液顺手抹在那人唇上,拍拍对方的脸,语速极缓、极重,道:“告诉你们总督,以后再杀不干净人,惹出这种乱子,本宫绝不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还有,若再惹上一个像承兰这般丧心病狂的疯子,你主子的下场便与你这同僚,一般无二。”

昨晚一场春雨来得忽然,唤醒了京城还在沉睡的生灵。花骨朵摇摇曳曳地绽开花蕊,染得花枝焕然一新。

一大早,穆轻眉提着剑,怀里却还抱着一束桃花枝,经过承兰院子时,问院里的小厮:“公子醒了吗?”

“还没呢,”,小厮瞧着穆轻眉穿着短衫,笑问:“殿下这是从东边来的?要去练剑?”

“想去看看那边桃花开没开,一瞧,果真开得极好。”,她递给小厮两株桃花,嘱咐他:“昨儿的花应该败了,你进屋的时候帮公子插上新的,他醒来瞧见了心情也能好些。”

小厮接了桃花枝,便听穆轻眉又问:“昨儿下了一晚上雨,公子腿伤怎么样?”

“吃了药便睡下了,应该是不成大事。”

“他一向能忍则忍,不大肯麻烦别人,我再会医术,也是个女子,这时候还是得你多留心些。”

“在则,平日净面的水也得用温热的,他不好意思与你们提,只是这都得劳你们费心。”

小厮应承着,与她闲聊几句,两人显然是主仆多年,关系匪浅,说话时没有颐指气使,也没有曲意逢迎,自然地如同邻里话家常。

承兰阖眸,面朝里,仔细听着。听那女子捧着花来到他屋前,听她问自己的状况、叮嘱小厮好生照顾自己,甚至称呼自己为“公子”、在仆役面前,给了自己十足的尊敬——明明当着他的面,穆轻眉一向直呼他名字。

谈话声停了,小厮推门而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承兰听到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铜盆银盘放置的声音、听到小厮拿起花瓶,到了旧水,换了新水……

他心里懒洋洋的,是毫无戒备的放松与长久以来羁的疲惫。听到小厮唤他,便迟缓地坐起来,直直看向窗边的桃花——他过去一直以为,这些几乎是日日换一束的花是身为皇家的体面,现在却觉得,是有人真的记挂着自己、关心着自己。

小厮帮他撩起帘子,瞧见他已经坐起来,便笑问:“公子昨晚睡得怎么样?”

承兰也笑,和气答:“吃了药,睡得好多了。”

挂好帘子,小厮扶他坐到轮椅上,继续说:“殿下说,您现在腿伤好多了,也能慢慢试着站起来了。一会儿大夫来给您仔细看看,保不准,轮椅也不用坐了。”

承兰应着,晨起洗漱罢,瞧着屋中人忙碌的身影,看他们摆出一碟碟小菜,忽然忍不住问:“殿下呢?”

像是大雨将至前,归鸟急于回到巢穴,承兰此时,也急于从穆轻眉那儿获取温暖。

小厮将碗筷摆好,答:“公主练剑去了。”

承兰看着满桌的菜,随意攀扯了一个理由:“菜这么多,也吃不完,我等她吧。”

他知道自己心中生出了病态的依赖,在这一日日的相处中,将情感都寄托在了穆轻眉身上。从她那儿得来了一日的欢喜,便想着日日年年都得有她在身边;觉察到了她半点的关心,就非要朝朝暮暮她都得念着自己。

他过去吃了太多苦,只要有人肯对他好些,心就能被填满。

可十六过年时说的话提醒着他,让他知道,疯魔的、病态的,只有他一个人;穆轻眉对他的好,全然出于那点该死的“医者仁心”,和承兰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好在,承兰其人,享福不会,吃苦却拿手。

他愿意忍着、等着,把自己的欲念压下去,就这样与穆轻眉自然、正常地相处——尽管内心深处的那个人,早已扭曲变形。

穆轻眉知道承兰等自己一起吃饭,没一会儿便来了,怕身上寒气过给承兰,先去炉子旁边坐着,边伸出手暖着,边用自己天生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瞧承兰:“怎么今儿忽然想起来一块儿用早饭了?”

承兰难得的语塞,一个念头冒出来,又被他死死地卡在喉间:想见你。

他挑眉,计算着、思量着,摆出最自然的表情,却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委屈:

“二月二之后,你我都没怎么下过棋了。”

穆轻眉一愣,从火炉边离开,自然而然坐到承兰身旁,吃了口承兰夹给自己的菜,犹豫了会儿才说:“那天有杀手发现了你。”

看着承兰夹菜的动作一顿,穆轻眉还是继续说下去:“他们是晔王的人……承兰,你如今还是不肯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说?那些过往,全都是不堪、肮脏,但凡想起,只能让承兰愈加厌恶自己。

他摇摇头,不敢看穆轻眉,只说:“太不堪了,那时的我,太不堪了,如何有脸面去说?”

穆轻眉不知道他的过往,更想不通何以会用“不堪”来形容,承兰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再逼问。

她习惯了承兰嬉皮笑脸,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瞧见他难受,便也跟着不舒服,只道:“只有加害者才是不堪的。承兰,你很好。”

承兰笑笑,托腮瞧他,又成了原先的那个无赖:“我知道在殿下眼里,我很好。”

配合着承兰的嬉笑,穆轻眉比任何时候都要放纵,刻意不去在意藏匿在这平静表面下的巨大未知,点点头,温和坦诚:“是啊,你很好。从八年后我第一次见到你,见着你的隐忍,见着你的云淡风轻,便知道你比谁都好。”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你是承兰。”

她说得大胆,说完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连看都不敢看承兰。

她有没有对着十六说过这样的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出于怎样的心情?同情?怜悯?她知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后果?她知不知道承兰要的根本不止是她的怜惜?她知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兰公子,而是一个肮脏的,心理扭曲的疯子?

——一个管束不住自己的**,一个对待欲念势在必得的疯子。

承兰压抑住心中不该有的想法,一言不发给穆轻眉夹菜,眼眶却通红了。

没想到承兰会是这样的反应,穆轻眉紧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殿下,不要对我这么好。”,他顿了顿,补充:“从没人对我好过,您这样……”,我怕我会忍不住。

瞧,他就是这样一个疯子,明明心里叫嚣着占有,明明已经被欲念吞噬,却还在装着可怜,骗取着更近一步的亲近。

但只要穆轻眉肯一步一步被他引诱着,走进这深坑,无论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医者仁心,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能把穆轻眉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她是出于怎样的感情,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现在,自己的手被她牵着,着就很好了,不是吗?

穆轻眉愣怔着,慌张无措松开承兰的手,那些直抒胸臆的话自然是半点不敢说,只能给承兰又成了一碗粥,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吃吧,一会儿粥凉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为承兰那句“从没人对我好过”难受,也为他罕见的脆弱依赖而难受。

于是,对于穆轻眉来说,接下来承兰那句“殿下一会儿就在这儿批公文吧。”,几乎没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她只是温和地点点头,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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