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奏折(1 / 1)

那边厢张甫杭被惹出雷霆之怒,各样奇珍异馐只管往地上砸,这边穆轻眉却蹲在灶火前,满脸烟灰地往里塞柴火。

她这一番活像是炸厨房的举动把若云看得直跳脚,带着哭腔一个劲儿喊:“我的公主啊!你可别加柴火了!菜要糊了!”

穆轻眉听见这话,忙又急匆匆站起来翻炒,不忘问若云:“你瞧这么多盐行吗?这么多酱呢?……啊?多了?无所谓!无所谓!反正我就吃一口!……葱多加点儿总没事吧?……什么?蒜少了?两瓣还算少?……我不管!反正是给别人的!”

她风风火火炒出来一团黑焦的玩意来,大言不惭称之为“洪字金丝黄瓜”,看得若云直叹气。

穆轻眉还不以为意,甚至夹起一勺给若云道:“来!你尝尝!”

苦大仇深地被穆轻眉强塞了一口,若云全凭着坚定的一直含在嘴里,谁想到卖相糟糕,吃到嘴里也不是不能吃,还算有那么点香。

瞧见若云脸色不算难看,穆轻眉自己尝了一口,马上得意洋洋:“你瞧瞧!除了卖相欠那么点火候,尝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她分出几个盘子,不理会若云唠叨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招呼道:“这几份,分别给太子爷、二殿下送去,剩下的一份嘛……她笑笑,本宫亲自给皇上送去!”

她扣好食盒,带着狡黠的笑:“今儿圣上批了一上午折子,那些东西折子里啊,有关于颍川郡的。太监说他心情不错,陪着用膳的还是曹娘娘,你说,是不是很适合去瞧瞧他?”

只听若云“哎哟”一声,道:“皇上那儿什么好的没吃过?”

穆轻眉挑眉:“这位高权重者啊,冷心冷情到了极致,反倒盼望起人间的烟火气了,我不过是换个法子投其所好。”

人还未到,声音已到。穆轻眉喜气洋洋的声音横冲直撞闯进皇帝宫中,如同一只喜鹊,带着无限春光,谁都舍不得阻拦:“爹爹!我今儿做了道菜,您赶紧尝尝!”

她穿着身鹅黄衣裳,长发扎成两个顶可爱的发髻,一路蹦蹦跳跳行进来,手里提着个两层的食盒。

听见她的声音,晋帝便心情大好,“跑慢点儿!小心摔着!”

“爹爹,您尝尝!”,穆轻眉将食盒打开,放到离晋皇最近的地方。

正在一旁帮忙布菜的曹德妃忙帮腔道:“咱们公主最惦记陛下了,来,我也尝……尝……”,她看清楚穆轻眉那道乌漆嘛黑的菜,后面的语调明显扭曲。

反倒是穆宏渐哈哈一笑尝起来:“且先别提这卖相,味道倒是不错!”

穆轻眉眨巴着小鹿眼,坐在一旁,宫人已经给她上了碗筷:“是吧!那些小厨房啊成日里搞些花样,又费钱又不实在,还不如这样省事呢!”

先后年轻时便是这样的性情,叽叽喳喳像个喜鹊,和穆宏渐新婚燕尔之时,念叨一整天也不知疲倦。穆轻眉虽有了自己的府邸,却也时常回宫住几日,每每这时便天南海北聊起来。她在后宫长大,见多了女人们的手段伎俩,曹德妃越发是宫中老人,至今还能安安稳稳留在皇帝身边,两个人精凑在一块儿,明明说着家常话,却渐渐把话题往楚留泽那儿引了过去。

“陛下,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公主就鬼点子多……”,曹德妃给晋皇夹了一筷子菜,语气柔和,循循善诱。她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宜,有着寻常年轻少女身上找不到的端庄大气、成熟气质。

相比自己的妃子,穆宏渐却明显看得出老态,沟壑般的皱纹已经爬满了脸,两鬓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霜雪,他又吃了口穆轻眉的菜,道:“怎么不记得!就这黄瓜——她有一次去偷人家地里的黄瓜,气得那老农追了两里路。后来又怕被念叨,在朕床底下躲了一晚上。”

似乎最怕晋帝提她小时候做的荒唐事,穆轻眉羞得直道:“那也不是我的主意啊!那……”

不等穆轻眉说完,曹德妃便笑得慈祥端方应和道:“是是是!是楚留泽的主意!你那个时候都被罚站一下午了,嘴上却是不肯消停,还把人家留泽骂了一下午呢!”

恍然想起上午的折子,穆宏渐顺口道:“留泽如今是长大了,今儿看了个折子,说前些时日办了个案子,朕欣赏得很。”

穆轻眉早知道穆宏渐最迟今天上午就会看到折子,何况那折子还是穆青和的手笔,看似平静无波的叙述,实则暗藏陷阱,就等着晋皇能提到这一茬。她神色颇是不服气,赌气道:“就是那什么国土的案子?这几日说书人翻来覆去都讲烂了。我倒觉得他处理得一般。爹爹,您说,案子的主谋都没到场,交上点钱便了了事,最后……”

这位帝王早没了设身处地理解寻常百姓难处的心境,一个乡野穷秀才的死,压根不会引起他丝毫注意。故而她干脆不提这一层面,反倒说“买卖国土”,这说法来得轻浮,来得莽撞,却能轻而易举触碰到帝王那根不容涉足的弦。

不愧是几年来说惯了双簧,曹德妃赶在晋皇显露怒火前,先喝住了穆轻眉:“你这孩子!好端端得怎么议论起朝政了?!”

穆轻眉仍旧是单纯稚嫩的模样,委屈地嘟囔:“我哪有那个闲心管这些啊……”

她这话说得巧妙,自己无心去知晓,却知道这些个说法,可见悠悠众口早已堵不住了。世家的跋扈嚣张,本就是晋皇的眼中钉,此一事越发验证加深了他的看法。只是他到底早已经习惯了这一不争的事实——他何尝不是世家中的一员。

已经有了人在这儿教训穆轻眉,晋帝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尝尝那边那个鸭子,你若觉得做得好,带回去点。”

只是那顿饭后,帝王取出折子又细细读了一遍。折子上只说案子已了,逼死教书先生的罪人被罚了钱,没几天后便在尘凡涧畏罪自杀。

他第一次看这折子时,只当是个当地地主,匆匆一瞥,再不细想。如今被穆轻眉一提醒,才发现奏折中的细节处处是蹊跷——纵使家财万贯,一个颍川郡的地主何以能当天便交齐八万两白银?既已结了案,何故还要畏罪自杀?何况还是在远离颍川的京城,在烟花所自杀?

他眸子里是长年隐忍的不甘与怨恨,冷得如同这三九天的雪:“查!给朕查清楚!这案子后面究竟是谁!”

是谁,胆敢用他的国土给自己谋利;是谁,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为非作歹;是谁,敢就这么把自己当傻子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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