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被凌乱的脚步声惊醒的。
干燥的树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在这个死寂的树林里显得极为突兀。
猛地睁开眼睛,少年稚嫩的面容充斥着警惕的神色,等到昨晚的记忆涌上脑海,少年的神经更加的紧绷了。
出于本能,他觉得下面的人会对他产生威胁。
“你昨天看见那个吸血鬼逃进这里了?”树下不远处响起人声,苍老的声音显得肃穆。
少年微微压低脊背,透过茂密树叶的缝隙看,树下果然有四个穿黑袍的男人并肩站着,他们身后还有个拘谨的男人,是那个跑掉的守墓人。
“那倒没有,不过这附近只有这片树林……”
守墓人结巴的解释,在看到教会牧师脸上的漠然后,神色更加焦急。
“你们不相信?我同伴脖子上的牙印你们也看到了,还有那只加纳利的死相你们也看见了!正常人能拧断那么粗的脖子吗?”
年轻牧师四下看了几眼,视线甚至扫过了少年藏身的密叶,只是少年躲避在树冠的阴影处,光线极暗,牧师并没有看见他。
“树林里都找了好几圈了,哪有吸血鬼?即便是有,现在都快五点了,说不定已经跑进城了,我们还是联络一下伦敦的教会吧。”
少年的视力好的出奇,虽然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但是那牧师脸上一闪而过的轻视还是落在了他的眼里。
“那……这……”
守墓人显然被问住了,这这那那了半天没说出话。
是啊,一晚上的时间,吸血鬼哪还会留在这?
“回去吧。”领头的老牧师沉吟了一会,率先作出决定。
“不行,万一他又回来了呢?他把我的同伴当做了血奴!”守墓人一愣,恐慌的尖叫,手指不安的搓着。
年轻牧师挑了挑眉头,轻蔑的嗤笑了一声“你还可以把你的同伴推出去,懦夫。”
守墓人脸一红,反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少年一动不动趴伏在黑暗中,听着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越来越远,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将抠着树皮的手指抽出,少年一愣。
转动了几下隐在袖口里的纤细手腕,满脸不解的微微歪头……这是愈合了?
抬手摸了摸脸颊,触感滑腻,细长的伤口也不见了踪迹——
昨晚失去意识后的记忆是空白的,发生了什么他猜不到。如果不是白袖口上干涸的血迹,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从来没受过伤。
身体有些发麻,少年起身的动作很小心。在他靠上树干的时候,一块冰凉尖锐的东西贴上了他胸口的皮肤。
被冰凉的触感刺的僵硬了一下身体,少年伸手解开扣在脖颈处的那粒的纽扣,从里头扯出了一条银白色的链子。
链子的样式并不华丽,却显得古朴精致。
但少年的蔚蓝的眼睛却紧紧胶着在链子的尽头,那里坠着一块同样蔚蓝的宝石,宝石被切割的很细致,是棱角分明的蛇形。
宝石上用细长精致的字体刻着三个字母——Asa
“亚撒”
少年的声带也不知停用了多少年,沙哑异常却拖着粘腻的鼻音。
“上帝的赐予——”
少年呢喃出声,瞳孔茫然空洞,这上面并没有这几个字,但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
亚撒?他的名字吗?
亚撒——
可为什么这么陌生呢?
少年面无表情的与宝石上的蛇眼对视了一会,缓缓将它塞进了衣领,微仰下巴系上了最上面的那粒扣子。
不论是不是他的名字,他都不在乎,只是个称呼而已。反正——
他都不记得了。
微微敛下心底的失落,亚撒开始思考自己该去哪,城市吗?可那里有他的家吗?
记忆空白一片,无处容身的失落感影响了少年的情绪。
刚刚那几人说,伦敦?是附近的城市吗?
但即便是城市,那也不会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亚撒微垂的脑袋往上抬了抬,耳朵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沙沙声,隔得很远却异常清晰。
心中警惕,亚撒趴下身子紧紧贴在树枝上,眯起眼睛压低了呼吸。
树叶遮挡了亚撒的身影,也遮挡了他的视野,他只能靠听觉分辨来人的人数与位置。
“沙,沙,沙”来人的步调缓慢,节奏清晰且单一。
亚撒悄悄放松了紧绷着的脊背,一个人,他应该能应付……吧?
脚步声停在树下,亚撒并没有因为声音的消失而贸然探头,静静的趴伏在树上,他的呼吸越来越缓慢。
亚撒努力的伸长脖子,却始终没看清楚来人的面容,那人停下的位置很刁钻,身体刚好被密集的树叶遮蔽。
来人到底是谁?刚刚那五个人里的其中一个吗?
想到那个与他视线撞在一起的黑袍牧师,亚撒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那人看到他了?
瞳孔晦暗不明,亚撒的下唇被尖锐的牙顶的下翻,防备的盯着树叶夹缝。
亚撒虽然认为自己有能力对付那人,但他依旧一动不动的戒备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愿主动伤害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的人——
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谁都没有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黎明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缱绻的光线穿透树叶打在亚撒的脸上。
明明是极其微弱的光线,但亚撒的反应却大的惊人,几乎是逃似的往后一缩,猛烈的动作引得树枝一阵晃动。
“呆在黑暗里的幼年血族都惧怕阳光。”
树底下的男声优雅沉稳,语速不急不缓,躲在阴影里的少年双眸一黯,对方知道他是什么!用血液来缓解饥渴的他被称为血族吗?
可守墓人和那些黑袍的牧师分明叫的是——吸血鬼。
那人会对他造成威胁吗?不过听对方的声音,应该不是个能打的。
亚撒很沉的住气,即使已经认为对方对他没有威胁,他也没有动弹一下。
他也不想与对方硬拼,但是树上的阳光没有树叶遮挡,从那逃跑对他来说是负担。
脸上的灼烧感还没褪去,他不想再去体验一次。
然而矛盾的是,他的心底分明有种对阳光的渴望——
越是没法得到的东西,就越让人向往吗?
“还要继续躲着吗?一会的光线会更强。”
树下的人等待了一会,又出声问,优雅的声线伴随着枯叶的碎裂声离他越来越近。
一双锃亮的系带黑皮鞋率先出现在亚撒的视野里,皮鞋上一条笔挺的西装裤包裹着对方修长笔直的腿。
穿着也不像是个能打的,亚撒心里笃定的想。
咬了咬下唇,在估算了对方的武力值后他有点呆不住了。
既然对方知道他是异类,那就说明这人真的是那几个牧师之一,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谁见过他。而对方又落单了——
“不躲了,我下来。”声带搁置的太久,亚撒的嗓子里像是堵了厚厚的棉花,声音沙哑破碎,不成语调。
缓缓从树枝上站起,脚胫用力一跃下跳树枝。
少年人的身形尚未长开,笔直纤长的像一枚刚硬□□,被直直的发射向地面。反向气流吹起了额发,蔚蓝瞳孔冷冷的盯着地面上身形修长的黑发男子。
此时他才彻底看清来人,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个子极高,黑色短发优雅的贴着脸颊,锋利的下颚线把古典深邃的五官衬得凌厉且俊美。
不是个能打的!亚撒笃定的判断。
但,也不是那几个牧师之一。
只迟疑了片刻,逃跑的念头再次占据上风。
在离地面三米的地方,亚撒微微侧身变换角度,右脚快速踹出,脚尖崩成了一条直线,夹杂着一股凌厉凶狠的劲风朝着男人横劈过去。
——嘭!
站在地面上的男子温和的笑着,对亚撒的袭击无动于衷。
清瘦的脚腕眼看快要踹到他的鼻梁,他才缓缓抬起左手五指微张,精准的扣住已经紧贴着鼻骨的脚腕。小臂发力猛地往下一拽,手臂曲起把还在向下坠的少年一把接住,揽在了怀里。
亚撒挣扎着,却发现对方的臂膀比指骨更加有力,铁钳一般的紧紧束缚着他。
心里的恐惧被无限拉长,对方的战斗力爆棚,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逃跑的念头在脑海里疯长,少年的牙龈在恐惧中微微刺痛起来,尖锐的利齿毫无预兆的暴露。
——噗!
亚撒在惊恐之下,一口咬上了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试图让对方因疼痛而松手。
在时隔九个小时后,亚撒做了跟那头加纳利犬一样的事——咬人。
对方的血液蜂拥着钻入他的唇齿后,亚撒就发现自己停不下来了。
守墓人的血液干涩腥苦,只是昨晚他饿的失去理智,根本无法分辨血液品质。
而此时回荡在齿间的血液香醇甘美,带着浅淡的酵意,像是被埋在地底数百年的甘醇佳酿。
已经流进少年唇齿的血液却给他带来巨大醉意,少年苍白尖细的下颚浮出一片红晕,蔚蓝眼瞳深处透着金色碎芒。
吸吮血液的动作猛地顿住,昨夜吸血后的疼痛感在脑海浮现,身体本能的对血液出现抗拒。
亚撒强忍住内心对血液的贪婪,猛地抽/出长牙警惕的看向男人。
突然失去阻塞的血洞还没来及往外渗血,就在亚撒的视线下快速的弥合如初。
这违和的一幕让亚撒一愣,联想自己的攻击被对方轻易化解,对未知力量极度不安的亚撒本能的想要离开这人,越远越好。
想也不想的曲起膝盖往上抬去,动作快的几乎不让人有反应的时间。
——啪!
膝盖抬到一半就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阻挡了去路,亚撒狠戾(且阴损的)攻击被卸去了大半力量。
少了一只手的束缚,加注在亚撒身体上的桎梏就少了。
猛地一推男人的胸膛,金发少年纤长的身体从他的怀里一跃而起,快速的往后退去。
身体一获得自由,亚撒掉头就跑,像一只离弦射出的箭,速度快的拖出许多叠影。
从亚撒跃下树枝到逃跑只有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而黑发青年却从头到尾都勾着唇角,甚至连勾起的角度都没有变过一点。
没有追上去,黑发青年微笑着抬起左手拨开袖口,看了看精致的银色腕表上的指针,眯眼说道,“再拖下去,等到太阳出来我们就得晚上在回家了—
—亚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