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门边蹦跶的小白,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声,着实吓了一跳,慌忙跑回自己娘亲身边站好,求安慰。
许芳华低头,对小白笑了笑,握住他的小手。
宇文拓则是好笑的瞥了眼自家的傻儿子,对着众人抬了抬手,“起身吧。”
说罢,牵起小白另一只小手,在小允子领头的“谢殿下”的呼声中,迈步跨进大门。
小白被自家的爹爹与娘亲一左一右牵着,心内欢快的蹦跶,连着脚下的步子都异常轻快。
娘亲说,这里是我的家诶!
这里的房子真大,会住有娘亲,有爹爹,有爷爷,有奶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噫,爷爷奶奶呢?
“娘亲,爷爷奶奶在……”哪里?
小白晃了晃许芳华的手,仰头好奇的问道。
可小白的话,还未说完,许芳华突然放开了他的小手,疾步走向众宫女所在的地方。
东宫的宫女比之太监,在人数上要少很多。
或者应该说,在今日之前,东宫之中几乎没有宫女,这些宫女还是宇文拓临时吩咐小允子去挑选来的。
寥寥无几的宫女,好像令人一望,就能将宫女的模样都记录下来。
许芳华站在一位低着头的宫女面前,心情酸涩,有些无法言喻。
五年过去了,她以为她们再也见不到了,没料到,今日竟还有机会见面。
她缓缓伸出手,想去握住宫女的手,口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彩云。”
彩云躲过了她的手,俯下身子,行礼道:“太子妃若无其他事要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彩云不等许芳华的回应,退后两步,转身从人群中匆匆离去。
“彩云!”
身后传来许芳华的呼唤声,彩云伸手挥去眼角的泪滴,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的管自己跑远。
许芳华心内的愧疚不断涌上来,那年的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似在替彩云控诉她的狠心,此时的她,顾不及身后的他人,疾步追上前去。
“娘亲!”
小白疑惑的唤道,想去追自家娘亲,却被宇文拓拦下,“别去,娘亲稍后就会回来。”
宇文拓拎起像是被抛弃的小可怜,迈步往里走去。
小允子紧跟上来,恭敬的询问道:“殿下,汤浴已备好,可要先去沐浴?”
询问的同时,小允子一双眼眸好奇的望着小白,这小胳膊小腿的娃儿,就是小殿下?长得真像殿下小时候,小小的一个,软萌可爱。
“嗯,先沐浴。”宇文拓点点头,脚下拐了个弯,往寝殿方向走去。
景宸殿里,有个地方叫清宁阁,清宁阁里有个浴池,这是专属于太子殿下沐浴更衣的地方。
宇文拓直接拎着小白进了清宁阁,吩咐小允子派人去将事先备好的,小白的衣裳一并取来,放在浴池旁边。
小允子应声,吩咐太监去将给小殿下做好的新衣裳取来。
“唔,小白也要洗澡澡吗?”小白在清宁阁里,那儿看看,这个瞧瞧,听见宇文拓同小允子说的话,不由蹦跶到宇文拓身边,问道。
洗澡澡?
宇文拓嘴角一抽,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你不是想见爷爷奶奶吗?沐浴更衣后,带你去见。”
“噢噢,娘亲会去吗?”小白问道,仿佛娘亲如果不去,他也不要去的模样。
“会。自然是一起去见。”
小允子将取来的衣裳,放在浴池边上的宇文拓衣裳旁边,一大一小的衣裳同排放着,有一丝莫名的喜感。
接着,小允子上前要帮宇文拓褪去衣裳,如同往日般侍候宇文拓沐浴。
宇文拓却挥了挥手,让他们东西放下,一并退出去,在门口守着便是。
小允子讶异,出远门一趟,怎的殿下沐浴都不需要人侍候了,这么想着,他不放心的问了句,“殿下,真不用奴才侍候吗?”
“不用。”
“是,殿下。奴才就在外候着,殿下有事唤奴才一声便是。”
说罢,小允子带着小太监们退出了清宁阁,守在门口。
见人都退出去了,宇文拓亲自动手剥光了小奶包的衣裳,仿佛在剥一个鸡蛋壳,三两下就好了,再随手一扬,将换下的衣裳挂到屏风上。
小奶包光溜溜的站在浴池边,细腻软滑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小玉人动来动去,转头,蓦地见到自家坏爹爹也脱了衣裳,跟自己一样的光溜溜的,只是……
小玉人仰头看了看坏爹爹,身材线条具有美感而强劲有力,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软乎乎的嫩肉肉,不由噘着嘴抬头,略有些疑惑的问道:“坏爹爹,为什么你和小白长得不一样?”
“你长大就是我这样了。”说罢,宇文拓拎起小白,往浴池里走去。
“那小白长大了,也会有这么高吗?”小白不放心的问道,似乎比坏爹爹矮,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可能吧。你若天天按时按量的跟着我训练,大概可以长成我这么高,若是偷懒……”
宇文拓瞥了眼小白,未将话说尽,留给小白自个儿慢慢体会。
小白闻言,瘪了瘪嘴,欲哭无泪,“从明天起,小白一定不偷懒,要天天训练。”
想长高好难啊!
宇文拓松开手,让小白站在浴池的浅水区,拿过浴巾帮他擦洗。在小屋的那段日子,他天天见许芳华帮小白擦洗身子,见多了也就会了,虽然有些生疏,但好歹会洗。
说实在,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伺候人,伺候的还是自家的臭小子,总会耍赖卖萌的臭小子。
“坏爹爹,爷爷是不是很凶?”小白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嗯?为什么这么问?”宇文拓不解,人都还没见过呢,就觉得凶了?
“你瞧啊,坏爹爹你长这么高,肯定是天天接受了训练,这训练一定是爷爷逼你的,就像坏爹爹你逼迫小白一样,所以,爷爷大概和坏爹爹你一样凶,啊呜——坏蛋!”
……
这厢,许芳华追在彩云身后,一路呼唤着彩云,跟着彩云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彩云进了屋,直接合上了房门,背靠在房门上,任许芳华怎么喊怎么敲门,她都充耳不闻,心内委屈极了。
自从两个多月前,小允子公公跑来告诉她,说太子妃还活着,还为殿下生下了小殿下,他们如今正在坐马车,再过段日子就会回到东宫了。
起初,她还不愿意相信小允子公公,以为他在骗她,但转念一想,小允子公公是个知礼数的人,断不会拿此等事情开玩笑,况且早在五年前,东宫之人就不敢再提起“太子妃”三个字,小允子公公如此说,定是有缘由的。
于是,心情既激动又哀伤的她,五年来头一回主动出了院落,跑去景宸殿找小允子公公了解情况,去确定他所说的太子妃,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她的小姐。
可即便小允子公公给了她确切的回答,她的心中依旧不敢相信,五年前的那幕,实在太深刻了,她亲眼所见,景宁殿为烈火所吞噬,一夕之间,化为灰烬,而她的小姐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没有见到人之前,她始终不敢真的相信小允子公公的话。
那日的第二日,小允子公公又亲自来到她的院落,说是领她去挑选些宫女,以备日后太子妃使唤方便,因他不知太子妃喜欢怎样的侍女,故来寻她。
她茫然的挑选了一些宫女,与其说是她在挑选,不如说是小允子公公亲自挑选的,她只在一旁负责点头。
而后,一群宫女跟着他们回了东宫,她这才惊醒,东宫已有五年没有宫女的身影了,此番多了一群的宫女,亦在预示着东宫的女主人要回来了,真是她的小姐回来了吗?
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却真真切切非常的煎熬,她日日起身,都在期盼着这一天能早些过去,明日能快些到来,甚至希望一觉醒来便是两个多月后。
直到昨日,小允子公公派人来告诉她,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以及小殿下,大约在明日辰时达到东宫。
她听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明日他们就到了,她就能见到人了。
她心情复杂的要求小允子公公吩咐宫人将东宫上下打扫干净,即便这两个多月来,小允子公公已日日盯着宫人们将东宫里外打扫得纤尘不染,可她还是不放心,想将最好的摆上。
今日清晨,她早早起身,梳洗完毕,站在院落门口,遥望东宫大门的方向,就在等小允子公公吩咐他们到门口迎接来人。
之后静立在东宫门口,千等万等,总算等到驶来东宫的马车。
她伸长了脖子,望向东宫门口,只见太子殿下抱着一个小娃娃下了马车,又见殿下向车内伸出手,一只素手露出来,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惊喜,激动,几欲落泪。
小姐,她家小姐,还活着!
若说她今生遇见最好的事是什么,那便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她的小姐回来了!
在这般激动无言的情绪下,却又涌动着无尽的委屈,她家小姐当初抛弃了她。
此刻门外,她家小姐正拍打着房门,口中呼唤着她,“彩云,你开开门,听我和你解释,好吗?”
“奴婢不想听,请太子妃离开!”彩云果断拒绝道。
“彩云,我知道你在怪我,当初走得时候没有告诉你,没有带你一起走。可是彩云,我也知道自己所想要去过的日子,必定不如东宫这般荣华安定,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受苦。呆在东宫,好歹衣食无忧,生活……”
许芳华的话,被彩云打断,只听彩云心绪激动的道:“奴婢说了,不想听!太子妃若非要这般说,那敢问太子妃,你当初做决定时,何曾问过奴婢的意见?你连问都没问,又怎知奴婢不愿意跟着你过苦日子?你又何曾知道,这些年奴婢是怎么过过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
“当初是谁说的,绝对不会抛下奴婢。又是谁,说完这句话的当晚,就千方百计引开奴婢,弃奴婢而去。是你,是你太子妃!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还是说,是因为奴婢做得不好,才引得太子妃你嫌弃,那奴婢到底何处做得不好,你说啊,奴婢改,成不成?”
彩云泪流满面,瘫坐在地上,背靠门板,边说边抽鼻子,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诛许芳华的心,的确是她一直只在乎自己的想法,自以为给了彩云最好的生活,却没考虑到彩云她到底想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
许芳华双眸含泪,口中呢喃道:“对不起,彩云,对不起……”
见彩云一直不愿开门,她也禁不住心绪的波动,缓缓蹲下了身子,坐在地上,头靠在门板上,“彩云,傻丫头,你没有做得不好之处,的确是我自私,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虽是我的侍女,可我从未将你看做外人,总是视你为姐妹,这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当初,你又怎知我舍得抛下你呢?傻丫头。”
“若我当初问过你,知晓你的想法,那无论日子多苦多累,我都会将你带在身边,牢牢地困在我的身边,正好也能帮我照顾小白那个调皮蛋。彩云,你方才有看见小白吗?我当娘了,当初离开时怀上的,殿下的孩子。他若见到你,定是乖乖的唤你一声‘云姨’。”
“可是啊,你别看小白表面上看着乖乖的,一副很好骗的模样,可实际上调皮的很,机灵着呢,也不知这般随了谁?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肯定知道小白这性子不随我,所以啊,我觉得一定是随了殿下。既然如此,我打算当个甩手掌柜的,以后就让殿下来带小白了,随他们父子俩闹腾……”
门外,许芳华以轻缓的声音娓娓道来,门内,彩云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脸上只余泪痕,双手环抱双膝,安静的听着。
经过方才一阵发泄,将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后,她的心情已好过了许多,其实,她最悲伤的,并不是小姐欺骗了她,而是最初她以为小姐去世了,她们之间甚至连声告别的话都没有。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痛呼声,彩云惊醒,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房门。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耳边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彩云,你终于愿意打开房门了。”
顿时,羞愤涌上心头,彩云以为许芳华用这种方式欺骗她开门,不由甩开了对方的手,“你……”
“啊——”
许芳华没站稳,跌倒在地。
方才还真不是许芳华骗人的,她是因为坐久了,腿有些麻,想站起来时扭到了脚,再被彩云这么一甩,本就没防备的她,就摔倒了。
见此,彩云一惊,知晓自己误会了,慌张的蹲下身子去扶人,“小姐!”
刚扶到一半,手再次被人握住。
许芳华紧紧的握住彩云的手,害怕再次被甩开,“彩云,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相信我,可以吗?”
彩云愣愣的看着许芳华眼中的诉求,这是她的小姐,本该享受荣华尊贵的小姐,此刻竟在……求她的原谅。
她何德何能遇上这样的小姐,真心实意待她的小姐,可为何五年前非要那般抛下她?
倏地,彩云流下了两行清泪,模糊了双眸,“小姐!”
一声“小姐”,打破了隔阂之墙,圆了二人之间的情谊。
主仆二人,相拥而泣,似要哭尽这五年来的心酸与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