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逖斯等四人坐在西索家第二辆马车内。
车内很宽敞,便是坐了四个人也不觉得拥挤。
里凡亚跪坐在车厢的前方,脚下是摊开的一卷羊皮卷;在车顶魔晶灯的照射下,可以看见,羊皮卷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
里凡亚左手拿着那张泰斐尔递过来的纸条,右手提着一支蘸着魔法药水的鹅毛笔,不时地在羊皮卷上标注着什么。
片刻后,里凡亚挺起了腰,将魔法笔插回腰间,满意地拍了拍手,道:
“好了,终于标好了。让我们来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说毕,将羊皮卷举了起来,凑到了魔晶灯下。
那上面,粗粗一看,约有百来个人名,其中三十几个名字的边上,已经被划上了一道鲜红的印记,仿如滴出的血那般刺人眼睛。
如果凑近了细看,就可以发现,这百来个名字,便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家族和豪门;每一个,都参加了今晚的夜宴。
“加上今晚找上门来的,一共已经有三十二个家族了。随着秋狩邀请名单的出炉,每个家族,这一两天,应该都能找到一两个同盟;预计西苑秋狩那天,受邀的京内百大豪门内,近六成以上,都对亚瑟有了异心。”
“所缺的,就是一个领头的人,这两天内把这些家族的力量串联起来;然后到那天,带头发动了。”
车厢尾部的泰逖斯闭目静坐,像是在静心聆听着车轮碾轧过石板的单调声响。
片刻后,才睁开眼,低低地说道:
“如果没有人跳出来的话,西索家族会出来当这个领头的人。这早就计划好了,里凡亚你不必提醒我。”
“不过,会有人按耐不住,跳出来的;而且就在今晚。”
说毕,老黄金圣骑士又闭上了眼。
单调的车轮声中,车厢中部的娑伦从里凡亚手中,接过了那张羊皮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个名字都看了一遍。
“泰逖斯叔叔,这些红色标记的家族,都是对亚瑟不满,向我方示好的家族势力;就这么把他们送到亚瑟的剑下去?”
泰逖斯再次睁开了眼,有一道光芒在眼中闪过:
“这里是亚瑟的地盘,这是亚瑟的陷阱;我们唯一的胜机,就是躲在暗处,出其不意。”
“这些人,就是我们的掩护,是吸引亚瑟注意力的牺牲品。只有亚瑟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他们身上,我们才有机会。所以绝不能泄露任何我们的情况给任意人。”
“再说,这些人,只是墙头草。现在向我们示好是真,可未必便就是因为对亚瑟不满。如果他们知道西征的真正情况,马上便会反过来,向亚瑟示好。”
“明白了,谢谢泰逖斯叔叔。”
被泰逖斯驳斥,索伦的脸上没有半点不快,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说话间,马车驶离了御道,拐入了一边的横巷。
说是横巷,其实也很宽敞,只是不那么灯火通明。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叠了一层未及清扫的黄叶,车轮碾在上面,咯吱声轻柔了许多。
两旁是高大的桐木,虽然树叶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但枝枝桠桠的树冠依然将御道上的灯光和天上冷月撒下的光芒挡住了许多,让横巷内有着秋夜专有幽暗冷寂的感觉。
离巷口不过百来步的距离,走在前方的那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坐在前车内的护卫走了过来,低声对泰逖斯说道:
“大人,有人要见族长。”
说毕,伸出了左手;手中,是一枚纯金的袖扣,扣子上浮刻着一头昂首愤蹄的独角犀。
“来人带了这个,说是信物。”
泰逖斯和里凡亚索伦对视一眼:
“是他?”
“是他。”
“果然是他。”
迅速眼神交流之后,泰逖斯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让族长去见他;对了,里凡亚,你一起去吧。是该我们出场显露一下的时候了,否则某些人反而会多疑起来。”
里凡亚笑着点头,正欲跃下马车的时候,那壁厢的索伦突然开口了:
“里凡亚叔叔,稍等片刻。”
转头看向泰逖斯:
“泰逖斯叔叔,我想亲自去见见这人。”
泰逖斯一愣,明显地这个要求让他有些意外,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不行,你的存在是最大的机密,绝不能冒一点泄露的风险;你不能去。”
索伦依然是很谦逊地笑着:
“泰逖斯叔叔,这人是我们用来吸引亚瑟注意的关键,必须用好此人才行;我已经有了些计划。”
“至于我身份泄露的风险,泰逖斯叔叔你且放心,我去见他,自有把握完全控制此人;即便是面对亚瑟,他也不会吐露我的半个字。”
说道这里,娑伦的眼神中射出从未见过的强烈自信,顿时掩去了他嘴角挂着的谦逊。
泰逖斯眉头依然紧锁,显然并未被索伦说服,正要开口的时候,身旁的里凡亚突然笑了起来:
“这样最好了,殿下亲自出马,必能让此人死心塌地。决战将临,此人十分关键,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何况,以殿下之能,应不虞有泄露身份和我方真实计划的可能。”
泰逖斯不解,抬头看向里凡亚;只见这个自己的老部下满脸含笑,像是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
泰逖斯犹豫了一下。
他和里凡亚共事多年,已经十分熟悉里凡亚的行事风格;虽然里凡亚没有直说,看上去也正常得很,但他已经明白了里凡亚的暗示。所以到了口中的话,一时停了下来。
索伦等了等,见泰逖斯陷入沉默,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泰逖斯叔叔的信任。”
“对了,我去之后,会直接回到约好的地方;亚瑟不在城中,没有人能够跟踪莱恩和我的。”
说毕,跨下马车,朝前车走去。
身后,莱恩亦步亦趋地紧紧跟了上去。
片刻后,第一辆马车拐了个弯,驶离横巷,往另一个偏僻的小道走去。
而身后的第二辆马车,则继续沿着横巷,往西索家的府邸前进。
第二辆马车内,泰逖斯沉默了片刻,直到离第一辆马车很远了,才问道:
“为什么阻止我?”
里凡亚亦沉默了片刻,直到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才开口回答:
“老师,若是我们这次行动顺利,坐上王座的,是娑伦殿下,还是您?”
泰逖斯眼中厉芒闪过,却没有马上开口。
里凡亚轻叹了口气:
“老师或许也想到了吧?娑伦殿下羽翼已丰,已不甘蛰伏;他已经开始收拢自己的人手,建立自己的势力;眼下那人,应已被殿下视作布局将来朝局的关键棋子。”
“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东方六省是老师一手扶持起来的;但今日的娑伦殿下,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山巅不发一言的少年了。老师得想想,今后我东方六省的圣骑士,该如何自处了。”
泰逖斯默然不语,脸上神色似水,看不出任何变化。
良久,才低声说道: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也该到了退出的时间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走吧。”
马车驶入西索家在内城的豪宅的时候,车厢内却已经空无一人。
泰逖斯和里凡亚已化身成为两个普普通通的路人,毫不起眼地徒步走在内城的巷道之上。
就在马车驶进西索家的同时,两人已经闪身下车,眨眼间,便出现在二十来步之外的巷道中。
以这二人的身手,自然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一幕;也没有人能跟踪其行迹。
今晚宴会后,离开西索家,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这里,从今日开始,至西苑秋狩前,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心存异动的贵族们会紧密关注着这间宅子里的情况;亚瑟的圣骑士团,更是会牢牢盯住这里的一举一动。
计划中,为最大程度地隐匿行踪,从今晚起,东方六省来的圣骑士们会集中到京内另一个隐秘的据点,欧姆伯爵在京内的别院里。
东方六省在京内有两个点,一明一暗;明处的是西索家族,暗处的便是欧姆伯爵那里。
这次东方六省入京的圣骑士并不多,一共也才十几个人。
照理说,藏匿于上下千余人的西索家的宅院里丝毫不起眼;但在这紧要的当口,泰逖斯还是决定转移到欧姆伯爵那里,而且是少有人知道的别院那里。
那里,也是和艾约好碰头的地方。
泰逖斯和里凡亚一身常见的武士服,披着厚厚的防风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的脸部,一前一后,快步走在幽静寂冷的巷道上。
远远看去,就仿佛是哪个贵族家的护卫武士,正为了主人漏夜传递消息。
虽然是深夜,但在这几天的内城里,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
泰逖斯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天际的冷月:
“娑伦。。。嗯,?芙雅和那个艾,应该回来了吧?秋狩既然定了,亚瑟回来的时间,也应能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