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华院离开之后,苏锦昭皂靴下的步伐打飘,苏雨嫣的那些话,那些遭遇像是紧箍一般紧紧地套在他的头上。
让苏锦昭头皮发麻,痛入心扉。
一路上苏家的丫鬟朝他行礼问安,苏锦昭微白愠怒的面容间没有一点反应,充耳不闻。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入画心堂的,只记得自己一脚踹开了那方朱漆的大门。
这一声巨响吓得画心堂中的丫鬟婆子捂着耳朵连连尖叫。木门落地激起尘埃,丫鬟下人们才惊魂未定地转过了身。
“大少爷?您这是……”徐妈妈望着少爷赤红如烧的眼睛,害怕不安地上前问道。
苏锦昭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喝道:“滚开!”
徐妈妈见大少爷情绪不对,慌忙阻拦:“锦昭少爷您冷静一些,这是小姐住的地方。您有话慢慢说!”他们为一母同胞的兄妹,要是闹出了事端,传出去不是被人笑话?
“慢慢说?”苏锦昭冷哼一声,红如烧铁的眸中满是轻嗤讽刺,“她将嫣儿害成了那样,你让我怎么能冷静下来与她慢慢说?”
“我恨不能将自己的手脚剁下来赔给嫣儿!”苏锦昭这样铁铮铮的男儿,赤红凌厉的眼底竟似有水光翻涌,“而她呢?她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苏家院子里!我恨不能剖开她的心看个清楚!到底是怎样的黑心冷肺,才能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
徐妈妈知道肯定又是二小姐乱嚼舌根,一时半会却又没法解释,只能一路跟着劝:“少爷您冷静点,事情未必是您听到的那样!”
苏锦昭一路匆匆走过,身上杀气凛然,徐妈妈看着都心惊胆战!这个二小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妈妈劝得话,苏锦昭红着一双眼睛。一句都听不进去。
“不是我听到那样的?”苏锦昭唇边的笑意毫无温度,宛若刀子划过众人的眼睛,“你们事到如今还帮着她?她这副狠毒心肠都是被你们这些刁奴惯出来的!嫣儿手脚变成了那样难道还是她自己敲碎的不成?”
“你们什么话都不用再劝,所有的事情,我会问个清楚!”苏锦昭像是一阵寒风卷过,直接向内院闯了过去。
苏夕颜正在厢房内整理披风上最后的线头,清晓跟在一旁伺候,冬日日头落得早,屋中早早地点起了油灯。
清晓护着灯盏坐在一旁,望着苏夕颜神色温柔仔细地握着手中银剪,将细碎的线头裁去。
“小姐对锦昭少爷可真上心。这么冷的天,也要熬夜帮少爷做貂绒披风。这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小姐亲自做的,锦昭少爷看了一定会喜欢。”
苏夕颜笑了笑,暖辉映照着她脸上温柔的剪影,“边塞苦寒,哥哥穿上这件披风。也能挡一挡寒气。我不想要哥哥建功立业,只想他平平安安。其他的我也不会,唯一能为他做得就是赶制这件披风。”
冬日屋中烧了地龙,一动不动坐着刺绣还是冷得厉害。她的两只手时常不听使唤。手指刺破后又不敢包扎,怕影响了灵活。只是这几天的光景,她的手指上已长了好几处冻疮。
许久不绣东西,手艺像是退步了。光是披风上的那一圈貂绒。就熬了好几夜。
清晓望着小姐眼睛下的那一圈乌青,叹了一口气:“小姐何必如此辛苦?让奴婢们帮着做些边边角角,大少爷也不会知道。”
这披风上的花样、盘扣,都是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半点都不肯让别人帮忙。
这些事情苏夕颜本不想与旁人解释,但因为是清晓,苏夕颜才耐着性子道:“旁人在背后议论我的话,我都知道。其实旁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这些年,锦昭哥哥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我的印象肯定还停留在以前。况且苏家还有些人喜欢挑拨,只怕在哥哥的心中,我一直都是刁蛮任性,粗俗无礼的样子。我只想让他对我改观,不求他与我亲近,至少不要对我这样冷眼疏离。”
前世。哥哥将她骨灰笼在怀中,黑色的布衣罩下,让她的亡魂感到无比的温暖安宁。回想起苏锦昭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的模样。无论这一世苏锦昭怎么对她,她都能忍下去。
苏夕颜手中的银剪还没有放下,房间的门就被人重重推开。一阵寒风涌入,吹得油灯晃动不停。而苏锦昭清瘦的身形,就站在冷风中,对她怒目而视。
这样的目光,比门外隆冬的寒风还要冰凉刺骨。
清晓在那一声推门的巨响下,已被吓得站起了身子。她望着大少爷比院中冰泉还要冷的面色,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小心道:“大少爷您怎么突然来了?也真巧,小姐正为您赶制披风呢!”
“披风?”他轻声重复,那样的不屑讽刺。
看到大少爷脸上这样的表情,清晓陡然愤怒起来。
大少爷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小姐。小姐好歹也是他的亲妹妹。也为他一针一线地做了衣衫,他怎能这样地不领情!
苏夕颜站起了身子,手中握着刚为他做好,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披风。像是看不见苏锦昭脸上冷怒之色,她依旧淡笑开口:“哥哥的身形,我记不清楚了。只能依照记忆里的尺寸,大致为你做了一件。哥哥你来试一试大小,我也能赶在你回边塞之前。再重新改制。”
苏夕颜将披风送到了苏锦昭的面前,他接过之后,一眼都没有看,直接从中间撕碎成了两截。
冷怒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苏夕颜的脸上!
听到布匹撕裂的脆响。清晓微张着嘴巴,浑身发凉。
“少爷您怎能这样做!这是小姐辛辛苦苦为您做得披风!”
望着从他手中落下的两片衣料,苏夕颜站在门前的寒风中,身子微颤。眼中的笑意被磨灭干净,成了暗沉的灰烬。
苏锦昭急怒地打断了清晓的话,“谁要她假惺惺做这些事情?披风?她会做吗?”
苏夕颜动了动唇角,勉强露出像是笑一样的神情。“我在你的心中,是这样的不学无术?”
苏锦昭望着她,看见她脸上的惨白脆弱,心中有一瞬犹豫。但又想到坐在轮椅上手脚皆残的苏雨嫣,心中的愤怒再次熊熊烧起。
“你在我心中不是不学无术,而是恶毒残忍!你对二妹做过些什么事情,你心中清楚!你再不喜,再嫉妒二妹。也不该手足相残,对她痛下毒手!你看见了吗?嫣儿因为你变成了残废,她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接受旁人异样的目光!”
原来他这样动怒。也是为了苏雨嫣。
苏夕颜的目光从地上碎裂的披风间,移到了苏锦昭阴沉的容颜上,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我不清楚,我到底哪儿恶毒,哪儿残忍。还请锦昭哥哥说明白了。”
苏夕颜目光静静地徘徊在苏锦昭的脸上,自从前世**之后,她再一次尝到心如死灰的滋味。
在凤桐院中的事情,她可以不计较。之前做错的人是她。她确实刁蛮任性,不讨人喜欢。让苏夕颜格外失望的是,苏锦昭从未将她当成亲妹妹,三言两语就被人挑拨了。
在他心中。苏雨嫣的分量远远要超过自己。
想来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雨嫣定然是梨花带雨,露出自己残缺的手脚。而她不用想,一定是仗势欺人。手段卑鄙的大恶人。
苏雨嫣说得每一句话,他都信了。为此苏锦昭不顾一切地跑来,找她算账,要为苏雨嫣出头。
苏锦昭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做了这么多恶事。坏事,还不知道自己恶毒残忍在哪里。
“苏夕颜,非要我将一件件事情挑明了,你才肯承认吗?”
他指名道姓地叫她,不屑跟自己牵扯上一点关系。苏夕颜唇边的笑更淡了,像是一朵琉璃花。
“二妹的手脚,是不是因为你而变得残缺?”
“不是,那是皇后娘娘下得旨意。”
“没有你从中作梗,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处罚二妹?”苏锦昭怒气勃勃。
苏夕颜白皙的面容平静莫测,“哥哥只想着为苏雨嫣出头,可曾为我考虑过分毫?你只听信苏雨嫣的一面之词,就要为她撑腰,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在苏家还有什么颜面?如果她当真那样善良可欺,为什么要有意无意向你透露这些事情,她完全可以隐瞒下去或是完全挑明。你相信她的每一句话,却根本不了解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最后一句话,无比的嘲讽冰冷。
满腹怒气的苏锦昭一时愣在了原地,他以为苏夕颜会跟他吵、跟他闹。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平静,有条不紊,每一句话都逼得他哑口无言!
他印象中刁蛮无礼的妹妹,竟有如此好的口才!
苏锦昭僵硬了好一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到苏雨嫣温软的性子,被苏夕颜欺负到了这样的田地,还不肯反抗。这样善良的二妹,怎么可能说谎话骗他!
他冷然逼人道:“就算我不知道当时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你从陈姨太那里抢下人走,是事实吧?嫣儿身边没有几个人照顾,你身边丫鬟成群,还要从她那里抢人走。苏夕颜你不能仗着自己是嫡女的身份,就这样欺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