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中,黑雾从中央翻卷而上,随后沿着石壁似瀑布般跌落下来,层层叠叠。X明明仅仅是黑雾,可在最底下却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水声,黑雾撞击在地面似乎有千万钧的重量。
轰鸣的震天响声之中,先前那名男子坐在黑雾之中,浑身袒露,用身体去硬抗着能瞬息将魂兽化为白骨的雾气,全身肌肤早已经被腐蚀得发紫变黑。
雾气朦胧之中,他满头长发随风而舞,面貌几不可见。
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从忘川之上落下,与黑雾速度相同,未曾发出任何动静。落到地面之后,远远看着那个年轻人,见到他身形摇摇欲坠,继续死扛,恐怕毒气就会渗透进魂甲伤到魂脉魂府。
不知名的老者虚空握住一匹黑练,将年轻人从黑雾之中扯出,看到他脖上挂着的黑色银坠上镂刻着陈暮两字,略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些笑意。
陈暮却因为被耽误了修灵,本就有些阴鸷的眼神更加阴冷,一直隐在黑雾中的右手抖了下,远处碎石之中的朴刀随即入手。兵刃在手,他的自信陡增,随时都可以出手杀人。
碎石的方向,恰在他身后,也是遭受突然袭击后撤退的方向,可见其做事之谨慎。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之后,哪怕是这些年杀的人已经在忘川地下堆成了白骨堆,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
老者肌肤通透如凝胶,隐约有荧光出现。
“凉州陈暮见过仙人,不知道仙人来此所为何事?”陈暮十分谨慎的问道。
世间皆称为天道子的老者笑了下,说道:“老夫刚从凉州而来,送了姑苏云一程,路过此处,看你天资聪慧却修灵入歧途,眼看就要入魔,这才冒昧出手,可不要怪老夫多此一举。”
“陈暮不敢。”陈暮浑身肌肤长年被黑雾腐蚀,看相貌那是十分的骇人,倒是因为久不说话的缘由,有着一口好牙齿。
老者看到这年青人言语毕恭毕敬,右手却一直抓着刀柄不放,又是淡然笑了下。“凉州是块福地,昔日就被风水大家称为云罗祭台,可算是最近天庭的地方。也是因为这份福气,出了不少大能者。”
陈暮垂首站在旁边,专心听完之后,开口回答道:“陈暮落入忘川十年,早忘记了世间红尘景象,可却对凉州那些大能者记忆犹新。前辈所说送姑苏云一程,难道是那姑苏家的故人?”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双眸之中本已经散去的阴冷再度出现。
老者摇摇头,坦诚说道:“老夫并非凉州人,昔日与书院院长温庭钧坐而论道之后,已不问世事多年。这番前来凉州,无非是为云罗折损一枚仙星而遗憾,故而前来送行。”
“姑苏云倒是个知书达理的君子,可惜姑苏一族其它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陈暮的表情放松了许多。他当年也是个考过功学的秀才,心眼自然十分伶俐,见对方并非姑苏家的故交后,戒备之情随即烟消。
而后,他却猛然抬头盯着老者,表情无比震惊。他虽然被迫落入忘川已有十年,可对于震惊云罗的书院论道而后自称天道子的事情哪里会陌生。
“见过仙人!”他无比恭敬的再度跪拜,磕地能听到响声。
天道子对此并不在意,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典籍,隔空扔给他后,声音空灵得不含一丝烟火气的说道:“姑苏云问天求死,鲲池已成枯井,凉州现在成了那对龙凤的地方。这本该是憾事,可老夫路过此处,能遇到你,也算是凉州气运不减。既然能遇见,那就是缘分。既然有缘,老夫就将这姑苏叶尘毕生所学的吞噬法决留给你。你心中不管有多少难处,经过数年循序渐进后,自然能一一破去。”
陈暮将那已快翻烂的羊皮典籍接过。那物用三张羊皮拼接而成,尺宽丈长,卷在一起,越往后展开,越见其上文字与图画之奥妙。
他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起来。能在忘川地下活上十年的人,必然不会是初踏仙途只知道积攒虚名的愣头青。当年双亲被姑苏雨当街打死,他从青州赶回,以天命境前往鲲池要个说法,却险些成了姑苏叶尘的药鼎。而后遁入荒原之后,不曾想迷糊之中竟然误入忘川,一梦就已是十年。
姑苏叶尘是什么样的人物,而这典籍又代表了什么,他心中十分清楚。凉州城虽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可要与这部典籍相比,几乎无法相提并论。老者确实没有骗他,若循序渐进而去,他心中那些结自然都可以解开。
更何况,他心中最大的结随着天道子的到来就已经解开了,姑苏一族已然崩塌。
不过,他少小离家,孤身在外能修到天命境,心思自然无比细腻。当即面色凝重,将羊皮卷收入怀中藏好后,双膝再度跪在了地上,叩首:“仙人要陈暮做什么,天堂地狱不多言。”
天道子最擅洞悉人心,见火候已差不多了,于是开口说道:“数日之后,秦王当来忘川寻龙血。”
“陈暮让他有去无回!”陈暮沉声应道。
天道子却摇摇头,开口说道:“新秦王唐七气运厚重,你还杀不了。不过,杀不了他,却不等于杀了他身边那些人。你将姑苏叶尘的魂决好好研读一遍之后,正好需要这等药鼎来补充。”
陈暮开怀大笑,站起身来,躬身谢道:“这样的交易,仙人可是白白的给我送礼了。别说他是唐家后人,就算是云罗仙子到了这忘川之中,也得畏惧我几分。”
“小心为上,虽然你有龙血护身,却并非不死之身。”天道子一语道破玄机,而后接着说道。“况且那家伙让你守着忘川,未必真是为了忘川之下的安宁。”
“仙人是在提醒在下?”陈暮虽然被逼入了忘川,可这么些年下来,境界数度突破,已不亚于世间那些老怪了,不过在这老者面前,却怎么都凝不起气势,只得虚心求教。
天道子却摇摇头,说道:“老夫与你不能再纠缠了。修灵者最重气运,缘运相连,当真是天大的难题。”
陈暮却十分好奇的问道:“气运虽说虚无缥缈,可我还真能切身感受到。不过仙人说这缘运相连,在下就有些不解了。”
“你能相信的,只相信的,也就手中朴刀而已。”天道子隔空弹了下,那枚朴刀叮咚作响。
陈暮面色煞白,重重回到道:“爹娘在世之时,陈暮还有相信之人。自二老离世开始,我就只信手中这把朴刀了。”
他的刀普通无奇,好似农家柴刀,上面有着无数的豁口与卷刃,刀背上有凹刻的陈字。
黑雾缭绕而起,天道子随手拂过,他们周遭立即出现了一片净空。陈暮身上那些干枯**的肌肤立即开始脱落,露出了其下娇嫩鲜红的新肉。
“气运与缘机,都不过如此而已。”他说得更加玄奥,似乎是在故作艰深晦涩的托辞。可面前青年却听得哑口无言。
陈暮沉呤许久,而后抬头露出锐利眼神,问道:“仙人从何而来,世人从不得知,陈暮也不想知道。却只是想要知道,仙人为何挑中在下。天上不会掉馅饼,能自诩天道的仙人,地面上死几只蝼蚁,恐怕并不会放在心上。”
“寥寥几句,就能从大喜癫狂中醒转,也对得起老夫救你一命了。”天道子淡然应道。“老夫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世人并无机缘得知。既然你接下了这魂决,就是得了仙途大机缘,能走到哪一步,已是由你自己决定。”
陈暮如何不知这话的意思。姑苏叶尘得了吞噬魂决,入仙门而避天劫,藏于凡世苦修,若非太过贪婪,甚至不放过被自己福荫到的子孙,他日以真神底蕴而踏入上界,而已非不可能。
“那让你守着忘川的东西,能帮就帮。”天道子飘然而起,声如空山鸟语。“若是过了,直接杀了就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只畜生。”
陈暮垂首相送,沉声应道:“此生,唯仙人之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