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下有儿女艳惊天下,姑苏云却是日夜叹息。X只说这容貌若生在寻常百姓家,被人糟蹋了也就罢了,在这等大家庭里,怕是会引来天大祸端啊。
可他也只是叹息,叹息之余依然遍读诗书,甚至在唐七带人往凉州而来的节骨眼上,离开家中到息山与人弹琴对曲去了,当真是走进痴路不回头的典型。
有父亲沉迷琴棋书画到痴呆,让姑苏容所在一房在家族中很难立足,母亲又只是日日吃斋拜佛,根本不管家中大小事务,真是苦了这对龙凤了。姑苏容神情忐忑的立于窗前,她身后就是父亲的书房。
密密麻麻的各色典籍,按照琴棋书画分了四大类,其中又按品类不同分成了无数小类。书外都用上好的宣纸包了,里面藏着防虫的香粉,书壳上半点灰尘都未曾有过。父亲曾经对她说过,这天下的道,并非只应以修魂脉的方式来获得。天道如何,无人可知,道道都可通天庭。
年少时候,她也信以为真,日夜和兄长背诵那些典籍上的内容,若是背得好了,还能换取父亲的夸赞与欢笑。可等长了些年之后,终还是知道这不过就是荒废日子的事情,他们又不可能凭借这个考学入书院最后到他乡做个官员。
从书房之中走出来,姑苏容一脸的黯然。
一名从小陪着她的丫头快步走来,面容着急,看到她之后,小声禀告道:“小姐,赵晓龙被大叔伯抬回来了,恐怕要重伤不治了。”
姑苏容秀气的眉毛猛然跳动了下,那是她下的赌注,没想却输了个干净,于是问道:“还能救回来么?”
丫头摇摇头,回答道:“若是寻常手段去治,恐怕必死无疑,除非能请到乱蝶谷常熙幽。”
姑苏容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那个双手是长毛的古怪神医,无奈摇摇头道:“算了,你也知道那个常神医垂涎我与兄长久矣。此刻若是去求,怕是又引祸端进门了。”
五岁那年,她与兄长在街头游玩,偶然碰到了才从药店出来的常熙幽。那家伙竟然惊如天人般的呆滞了下,随后就将毛绒绒的手伸向了她的脸……而后虽然被姑苏家的私兵打得头破血流,但从此以后几乎只要出门就能远远见到他躲在某个角落偷.窥。
直到姑苏泽亲自出面,这事情才告了个段落。
“也是,不过小姐也不用担心,这赵晓龙死了就死了,天下青年才俊多了去,咱们再找一个悉心培养就是了。”那丫头笑着献计说道。
姑苏容脸色黯然,嘴唇毫无血色,呢喃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脚下加快了脚步,穿过家中院子,再过了数道回廊,来到了家族建筑群里最恢弘的那个院子里,推门走进了正堂,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姑苏泽身前。
姑苏容双手双膝与额头都贴在了冰凉刺骨的地板上,哀求道:“求大伯救救赵晓龙。”
姑苏泽叹息一声,转身说道:“若不是你那般冲动,又怎么会有此时的遭遇。赵晓龙魂府尽毁,魂脉反噬之下,全身气穴崩塌,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这其实是在判赵晓龙必死,可何尝不是让姑苏容最后的希望完全破灭呢。她浑身颤抖,而后越来越剧烈,最终无人瘫软在地上,啜泣出声:“大伯,家主为何要用自家人修炼?为什么啊,凉州那么多宗门高手,还不够他跨入仙门吗?大伯,你最疼爱侄女了,就救救赵晓龙,让他能带家中私兵护送侄女出凉州啊。”
姑苏泽无奈摇摇头。“入仙门,并非境界到了就可以,很多入圣境多年的人都不成,原因就在于少了几分气运。家主这般作为,其实就是在凝聚我姑苏家的气运。”
“若是他成了,姑苏家再不用看秦城那些人的脸色了。”他悲悯膝下少女的同时,眼中却满是兴奋。
“为了那所谓的仙境,就要牺牲掉全族的未来?”一名与姑苏泽仅有三分相似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浑身儒袍,并非姑苏家的打扮,更像是书院某个老夫子错进了门。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二十四纵杂论》棋谱,嘴里咳嗽着,似乎病了许久。
姑苏泽盯着他,带着几分怒气说道:“姑苏云,这么紧要的关头,你跑去外地也就算了,回来还染了病。这也就罢了,谁叫你就是个凡人,却为何不在家好好休养,跑到这里来做甚?”
姑苏云面带苦涩的说道:“我是心疼女儿,想让她少受些凉而已。”
姑苏泽冷哼一声,一摔袖子就要离开,显然已被气急。
又是一阵着急的咳嗽,姑苏云赶紧将嘴用棋谱挡住了,放下的时候,平素被他视若珍宝的棋谱后面已满是鲜血。他却并不做声,悄然将其卷到了中央,紧紧拽在手中,然后屈身想要去搀扶女儿。
姑苏容本来手脚无力,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恨恨的站起身来,甩开了他的手,哭泣着骂道:“你滚开!”
姑苏云面容更见苦涩,柔声说道:“回去吧,你母亲该担心了。”
“要你管?”姑苏容冷笑着站起身来,踉跄走出了院门上挂着“云梦泽”三字的大院,只留给父亲一个凄凉落魄的决绝背影。
姑苏泽十分愤怒,见到幼弟在女儿面前也这般孱弱后,更是怒火中烧,破开大骂道:“你值得么?当年为了那只不知被多少男人骑过的破鞋,你丢光了姑苏家的脸面不说,这些年又做了什么?以至于,连自己的女儿都瞧不上了。”
姑苏云淡然回答道:“琴棋书画。”
“七韵得天音。”
“二十四纵生。”
“书不尽仙途。”
“画不完人悲。”
他一字字说来,字字落地有声。确实,这就是他的脾气,也是这些年受尽家中人白眼的最大原因。无论谁骂他打他,他始终有着各种理由,说得正义凌然,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
“家主若是执意如此,我就让他看看这些年我究竟从琴棋书画里悟出了些什么来。”他转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槛前,迟疑了片刻。“若兄长还念及兄弟之情,当好好想想姑苏一族该往何处去。”
姑苏泽冷哼一声,骂道:“该死的东西,当初母亲因你难产而亡。你又是个孱弱的货,父亲要将你丢进草原喂魔狼的时候,我就不该拦着!”
姑苏云轻轻摇了摇头,叹息声被隐入了风中。
站在堂中的姑苏泽已被气得头发倒立,猛然摔了下衣袖,进了内堂。
空无一人的云梦泽大院之中,姑苏云将那本《二十四纵杂论》丢进空中,然后左脚下一用力,已纵身而起,而后右脚尖已经点在了书籍上,再然后身形猛然提高,隐入云端,飞出了姑苏族院落群。
世人擦肩尤不觉,入梦疑为鬼神来。
姑苏云从空中扶摇而上,乘风展袖,看着正往城外清水溪谷而去的黑色马队纵身过去。落在城外第一个山巅时候,一脚踏下,身形再起。落脚处,十数丈的青石山巅化为齑粉。
数百丈一个连绵山峦,他次第踩了过去,落脚处无不崩塌,响雷般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仰头看过去的人,只见群山崩塌,不见仙人踪迹。
他一共踏出了九步,将凉州城外的九座山峰踏平,然后落于黑色马队之前。
“七公子与歌女厮混之说,世人只见其外,不见怜悯之心。秦城十数载,多少柔弱女子得重生,公子大善。”
“清流名士,空谈秦王拥兵自重,却不知北蛮日夜围攻长墙。家中捧书写奏折,不见阵亡军士家中哭声殇。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只不过是在读无仁义无天下的十恶书罢了。”
“凉州姑苏云替好友良荀子,为七公子灭朔州黄氏满门,以清他所受不白之冤而一拜。”
“凉州姑苏云替乌阳城珂氏满门,为七公子将达摩宗围歼雪其恨,再拜一拜。”
“凉州……”
唐七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身穿儒袍的中年人,不等他说完就猛然回过神来,说道:“你先不着急着拜我,你到底是谁?”
他身旁的裴胖子凑上去,附耳悄声说道:“此人就是那对龙凤的父亲姑苏云,姑苏泽的九弟,身无魂脉的普通人。”
“滚,普通人能从天而降?”唐七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满脸堆笑的扭回去,说道:“前辈大驾光临,难道是准备找姑爷?可我现在很忙啊,你家小妞又不定看上我。”
他这般说话,不过是因为实在拿不准这头顶发着绿光的家伙找自己到底要干嘛。姑苏家尚且在世的几辈人里,姑苏云算是第二代,地位着实不低,可却是连带曾孙一辈在内,最为窝囊废物的那个。
现在突然找上门来,十之**是想借他的力量,将九房的位置往上提一提。
当然,这仅仅是他个人的猜测,到底如何,还得等这家伙开口才知道。
“公子玩笑了。”姑苏云淡然回答道。“我确实是为了那对非自己所生的儿女而来,也是为他们某条生路。”
说完之后,他做出了个邀请的手势,让唐七陪他去溪谷外的草亭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