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背靠镜山,赤江绕城而过,城中人群摩肩接踵,江上船只往来如梭。X这是帝国的首都,自秦王下令带幼帝迁都来此,已过去十八年。这些年间,这座城市以牢不可破的天险和超快的发展速度,将旧日那些反对迁都的声音逐渐平息了下去。
人们已经忘记了旧都的样子,只在偶尔听从江阴平原回来的客商说起时,才会说现在歌女的嗓子,早没有了晚城那温婉的腔调。
但,他们却更加沉溺。家境稍好的,都爱在午后上画舫听上两段,要是手上再有更多的闲钱,再下船往往已是第二日早上。
这些人多是官商子弟,非富即贵,在江上画舫里为博红颜一笑,往往一掷千金,传出不少风流佳话。但其中令秦城人津津乐道的,却只有一人。
可惜,这人的长相身高都只存在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从来就无人亲眼见过,无法确认到底哪个版本才是真身。让城中无数怀春少女大感失望。
这人现在正依着画舫的窗棂,小口抿着云川佳酿“一口宿”。午后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斑驳落在他秀气的脸上,长长睫毛下的双眼已有三分迷离,显然是酒已上头。
“老白,这可是好酒,真不来一口?”他双颊带着红晕,伸出了手中琉璃杯,杯中淡兰色酒水回荡。“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身旁站着的中年人并未回应,依然如往日般沉默,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少爷这些年来的疯言疯语。自从两岁被装在麻袋里随那骑黑马进了王府之后,少爷就是这般模样了,嘴里时不时来上几句他所谓的诗。
见到老白没有搭理自己,少年无奈摇摇头,看向了楼下跳舞的白衣姑娘。
听船上妈妈说,姑娘本是城外定阳县大户南坤府上的千金,家中无辜被牵连进了灵玉案后,为救深陷囹圄的父亲,在家产被封之下来画舫上跳舞挣钱,更设想能恰好碰到上船游玩的王公,伸冤之路就会顺当许多。
可惜,在春楼妓院能碰上帝王将相一述冤情的桥段,从来都只在曲子里出现。不然,她现在也不会黛眉微蹙的看着台前桌边那华服男子,借着舞蹈悄然朝着舞台后方退缩了。
长相俊秀的华服男子饮罢杯中酒后,站起身来往前走去,却脚下不稳踉跄几步扑在了地下。
姑娘于心不忍,刚往前踏出半步想要搀扶,裹着白袜的秀足就被他捉到了手中。
“小娘子好生美丽,如你答应嫁入我杨家,明儿你爹那事情就结了。”华服男子笑嘻嘻的说道,捧着纤小秀足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心中更是突突剧跳。这么个天仙般美娇娘要是能收了,怕是从此再也无法早起了。
白衣姑娘心生厌恶,却不敢将足抽回,俏脸通红,又羞又急的说道:“杨公子,你醉了。”一边求救般看向了四周,希望有人出来说上两句,好让她脱身。
若是换了另外的人,旁人也会劝说两句,偏偏这华服男子是秦城卫戍军指挥使杨二郎的独子杨竖。
这厮生性纨绔,又极其阴毒,是以被秦城人称为杨蝎子,谁敢当场驳他的面。
眼看他的手已经朝着姑娘小腿上方摸了过去,风韵犹存的妈妈从舞台后转了出来,用个团扇敲在了那只手上,笑道:“就知道到处乱摸,这姑娘可不是我船上的。”
杨竖手上吃痛,放开之后,看着妈妈,颇为不悦的说道:“简妈妈,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为你好!”妈妈简悦附身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要行事也不能在这里,人多眼杂,何况今日楼上雅间还有天街来的贵客。”
听到天街两字,杨竖眼皮跳了下,秦城天街只住达官,让他不得不有所收敛,小声问清楚楼上是太师萧然之后,只得将满腔**压了下去。萧然喜欢听曲,若是扰了他的兴致,朝堂上参父亲个上梁不正教子无方,自己八成又得禁足。
想到禁足的折磨,杨竖悻悻转身回了自己的座。
可落座之后,看着那姑娘舞动的背影,依然有些神魂不守。他身边从来未曾缺过美女,可今日刚上船见到这白衣姑娘,就觉得那些女子都是俗物,完全无法和这天仙般的人儿相比。
楼上少年看着楼下情景,微微叹息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语气沧桑似看尽世事,与相貌完全不符,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看着白衣姑娘一曲终了提着裙子去了后台,饮了口杯中酒后,又说道:“受惊后着急回巢的雏鸟,哪里知道天空中鹰隼还在盯着她。”
“少爷,千万不要。”身旁的木头人听出他话中意思后,脸色微变,赶紧劝阻道。
少年站起身来,迈着虚浮的步子,刚走了两步又立即折返身来。“哇……,哇……”白烂肠中物从口中吐出,带着令人掩鼻的味道。“老白,我只是想吐而已。”
中年人放心了下来,脸色也归附平静,看着自家少爷重新落座之后,又将视线放到了周围环境上。
楼下的白衣姑娘整理好衣裙之后,又出来了,和着曲调边舞边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流从之,宛在水中央……”
曲调婉转,舞步优美,思念的神态更是惟妙惟肖,但是楼上少年的脸上却露出了古怪之色。“丫鬟们又把我写的字拿出去卖了,也不分点给我,眼看月银就不够了。”
他又依在了窗棂之上,阳光更加倾斜,照在身上暖意从生,听着楼下的曲儿,竟是万分困顿。
醒来之后,已是夜幕时分,午间那些清唱的曲子已经换成了更加撩拨人心的艳词,舞台更是肉白片片。
“放水。”已经清醒过来的少年,站起身来就往楼下去。
老白自然知道他是要去茅厕,这么多年下来,这些怪异的词语早就无比熟悉了。早年府中还彻查过这些词语,无果之下连换三个教习先生,但少爷的口中依然怪词不断,后来也就算了。
跟着他下了楼,到了船尾的茅厕。这种江上的画舫,都将茅厕放到了船尾,用中空的巨大竹杠将排泄物灌到深水中,被赤江湍急的江水卷走,江面上就可保持清洁无味。
“门口,不准跟进来!”见到老白要跟着自己进去,少年不满的说道。“里面没人,不会有事!”
他很不喜欢连这种事都被守着,长期下去非变弯不可!
老白无声的站到了门边,挡住了想要跟着进茅厕的其它人。这样的霸道很容易招惹到不该惹的人,但是相较于自家少爷的安全,他几乎不用思考就会选择后者。
半个时辰之后,被他拦着的人都快拉在裤裆里了,威胁再不让开,就会蹲到窗边去拉。如果被江防的快船抓到,先就把他扔江里去。
老白对这样不痛不痒的威胁毫不在乎,但是心里却生出了不安。掀开茅厕的帘子进去一看,马桶上贴着张纸,上面写着大大的白字。
他的脸色瞬间就绿了,少爷每次跑掉,都会留这个字,以前还特别解释说,这个字读白,白痴的白。
……
画舫每天傍晚都会集中停靠到江岸码头上,只在午间跳舞卖唱的姑娘们这个时候就会下船,换上真正的风尘女子,同时将晚间的客人迎接上船。
每到这个时候,码头上人来人往香风扑鼻,万紫千红令人目不暇接,根本无法追着看某一个人。但是杨竖却站在船头,将那道白色倩影看得仔细,目送她转入通往定阳县的官道。
狰狞笑了下之后,他带着两名小厮下了船,夜色渐浓,正是打猎的最佳时间。
下船之后,秽虫上脑的他骑上马匹,也不管这码头上人来人往,扬鞭就抽在了马屁股上。棕色大马抬起前蹄嘶鸣之后,快步跑向了定阳县方向,将人群的惊呼叫骂扔在了身后。
秦城酉时过后就会关闭四方城门,所以行人都会赶在那之前进城。到那时候,定阳县的官道上必然行人稀少,正是摘花的好时机。
“小娘子,你走得好着急啊。”杨竖慢悠悠追出半个时辰,就已经看到了前方官道上那个窈窕身影。
白衣姑娘听到声响之后,惊得浑身颤抖,也不回头,提起裙子就往定阳县方向跑。
这举动和杨竖心中所想完全不同,怎么都应该是转身惊恐的问道,你想怎么样之类,他再回答我想和你怎么样之类,多有情调。结果这姑娘听到声音后,拔腿就跑,显然聪慧无比。怔了片刻后,他浪笑道:“我就喜欢聪明的姑娘,调教好了,爽上天。”
马蹄声立即急促起来,片刻就追上了奔跑的人儿。
“来吧,我的小娘子。”杨竖松开缰绳,双脚在马背上轻点,纵身冲向了前方,右手正好抓在姑娘后背上。
刺啦!衣服被扯掉大块,姑娘白嫩光洁的后背全露了出来。
手捏着那块残布放到了鼻下,杨竖脸上满脸陶醉,叹道:“香!”说完之后,他挡到了姑娘身前,将其拥入怀中。
“色中饿鬼。”官道之上,传来了少年清朗的声音。先前画舫上的少年,已经追了过来。
杨竖听这声音,脸色并无丝毫变化,反而露出了丝得意。将那姑娘放开后,上前几步掠到了少年身前,阴冷说道:“都说七公子最爱怜香惜玉,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少年心中微澜,侧走几步,绕到了他与白衣姑娘中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滚吧。”说话之间,已经将姑娘护在了身后。
“可我今日为的是你,实在不能走。”杨竖厚颜无耻的贴了上来。“七公子,你明白了么?”
他的话,将少年心中的猜想完全证实。对方画舫上调戏白衣姑娘是假,跟踪意图不轨是假,引自己摆脱老白的保护追来才是真。
“小时候越聪明,长大越笨,还真是这道理。”少年看着本来步伐虚滑的杨竖站直了身,释放出惊人气势之后,自嘲道。
“唐七公子过谦了,为了设这个局,我们可是候了三个月。既然成了,那就请上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官道上多了顶青布小轿,杨竖对身后小厮说道。
唐七面色平静,将手中折扇哗啦打开,露出了龙飞凤舞的“七公子”三个大字。扇了两下之后,平静说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