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接到皇帝的申斥旨意的时候,还是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本王听了陆同的话,不然此刻晋王府非要被架在火上烤不可!”
晋王很感激那日陆同临去京城之前给他提了个醒,他与陆同商量过后决定事先在皇兄那里备个案。
不然这个时候皇帝忽然之间见了林稻城的折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猜忌他!
崔颖佳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也很是不忿:
“妾身听说当初林贵妃去后,林家的人就跟王爷断了来往,如今怎么又能这样居心叵测地利用王爷?这不是想要害死妾身与王爷吗?”
晋王急忙安抚崔颖佳:
“好了,千万别动气,林家的意思很明显,这就是想赶鸭子上架,硬逼着本王造反,去跟皇兄夺位!成了功劳都是他们的,不成谁也替不了咱们的罪,跟那严明山是一个打算。他们也不想想,造反是这么容易的吗?本王一无兵马,二无良才,他们也太高看本王了!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们打定了主意,谁也别想算计咱们!”
崔颖佳点头道:
“王爷说的是,前几日我三叔家的堂弟千里迢迢来河东,说是来看望臣妾,不也打的这个主意吗?咱们又不想入主京城,绝对不能趟这个浑水!”
张德禄在一边看着,很是欣慰,什么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就是啊!
世道要乱了,王爷与王妃皆能如此清醒地置身事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东南,林稻城算计着日子,得到了皇帝命徐成霖缉拿他的消息。
林稻城看到那纸诏令,不屑地睇着徐成霖:
“你敢缉拿我吗?”
徐成霖看出了林稻城的志得意满,也没忍心戳穿他,而是很认真严肃地告诫他:
“如何不敢?只不过我不愿意费心费力地去讨一个害死我妹妹的人高兴。但你日后若是残暴不仁,荼毒生民,我自然会擒拿于你!”
林稻城的笑容里都是踌躇满志:
“那是自然,我正是看不惯昏君当道,生民受苦,才会以大义相劝,皇上若是不听劝谏,反倒误会我的忠心,那我也只能为天下人拔剑,匡扶社稷了!”
徐成霖依旧好脾气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他曾经是皇帝的伴读与御前侍卫,所以他不仅仅了解皇帝,也了解宁王和晋王。
林稻城到底是偏居东南一隅太久了,他根本没发现,随着这纸诏令下达的,并没有皇帝见罪晋王的消息,而仅仅是申斥。
而如今皇帝的申斥,可谓是不疼不痒,远在河东的晋王除了面子上过不去几分,并没有任何的损失,甚至以如今的局势,恐怕很多朝臣还会同情晋王,觉得皇帝迁怒无辜。
若是林稻城这番愿做马前卒的举动放在野心勃勃的宁王身上,那宁王必定会摒弃前嫌,借此生事,可是晋王……
其实徐成霖是不大相信当年那个单纯得有些憨傻的少年真有谋反之心的,只不过人心隔肚皮,就连当初一心忠于皇帝的他都能与皇帝刀戈相向,更何况是同样是先帝之子的晋王呢?
徐成霖决定再等等看。
一直等了十日,林稻城派去河东的人一去不复返,如泥牛入海,连个踪迹都没传回来,林稻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竖子!居然如此不识抬举!活该一辈子做个窝囊废!他让我林稻城堂堂东南之主成了个笑话!”
林稻城气得拍桌子,当初有不支持他此举的族老就趁机发难:
“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晋王一定会领我们的情,只要我们林家表态了,他就会顺势接纳,可是如今呢?晋王如此油盐不进,我们又跟皇帝彻底交恶,你这是想要将我们林家所有人都置于死地吗?若是这个家主你不能胜任,就趁早让贤!”
林稻城气得脸色铁青,却没办法跟族老们吵,毕竟如今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想过晋王可能会害怕,可能会矜持地推托一番,唯独没想过,晋王居然完全不接招,让他林稻城这一番苦心成了一厢情愿,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同样都是先帝的皇子,晋王怎么能连一点野心都没有?!
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就这么认了,那他以后在林家就会彻底失去话语权,可要是往前一步,晋王根本不出声,他所做的一切也不同样是白费力气吗?
陷入进退两难境地的林稻城不禁在心里怀疑,当初他那个堂姑姑林贵妃,生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废物?
他已经忘了,从最开始,他其实并不希望晋王过于精明强干,这样日后事成了,才能将晋王掌控在手里。
已经离开京城,在前往虢州路上的白成欢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难以置信,却由衷的生出欢喜。
“看来晋王还是心中有数的,我也不必再担心了!”
眼前夏日风光十分明媚,白成欢的心情也随着这个消息彻底亮堂起来。
萧绍棠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
“难怪以皇帝的性子,居然能忍下来没有寻晋王的事,原来晋王心中也早有成算。一个藩王,能够在这样的时候有这样的自知之明,真是不容易了。”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此刻晋王不参与逐鹿天下,不与他们为敌,一来可以让白成欢不至于伤心为难,二来秦王府将来的敌人也算是少了一个。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好事情。
白成欢点点头:
“不错,若是晋王有雄才大略,他想当皇帝也就罢了,可是以他的性情,若是真的任由东南林家一手将他推上帝位,那日后他必定会成为林家的傀儡,那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搅入这乱世的风云,是为了报她前生的仇恨,可是小十的人生不应该因此被扭曲改道。
他们可以经历战乱、流离、痛苦,可她却希望她记忆里的那个小十能够置身事外,安安稳稳的度过这辈子。
白成欢也在这一刻下了决心,只要她还活着,那无论是谁当了皇帝,她总要保小十做一世尊贵无忧的藩王。
这一日,他们正在沿途的驿站歇脚吃饭,就又听到有人说起这件事。
驿站的人不是很多,只有一队看起来打扮十分淳朴厚道的男人在歇脚。
但这个世道能出门的,都是有些底气的人,那些人看起来面目无奇,说起话来却是百无禁忌。
萧绍棠与白成欢不动声色地侧耳细听他们高谈阔论,尽量做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怯懦怕事模样。
“这林稻城可真是自作多情,皇家的事儿,他非要掺和,掺和吧,还掺和不明白,那晋王什么人?就是一个文弱藩王!无才无德,能做皇帝吗?”
“嘿嘿,有才德没才德,不都是龙子凤孙吗?自小儿跟皇帝一样骄奢淫逸长大,怎么就不能做皇帝了?不过如今晋王当了缩头乌龟不出声,也是聪明人,这时候要是应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死不了,林家才不会让他死呢!”
“你啊,傻!林家可是远在东南呢,皇上真要杀晋王,林家都来不及拦!”
“你才傻呢,林家肯定会保护晋王的,还有崔家,那可是晋王的岳家呢!皇上如今想杀的是秦王才对,晋王可成不了什么气候!”
一群人正说的热闹,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一个彪形大汉“砰”地一声将手中的大刀拍到了桌子上:
“你们一个个的,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不管谁当皇帝,也轮不到咱们!咱们讨咱们的活路,乱操什么心!”
“大……大哥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古语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个略有些文雅之态的中年男人摇头晃脑地道:“说不定咱们兄弟也有那么一天呢!反正皇帝都绝了种了,这大齐的江山也该完了!”
那彪形大汉横眉怒道: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以为你念过几天酸书就什么都懂了,着实是个蠢人!这大齐再不济还有秦王爷,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做春秋大梦了!”
“要说我,咱们做咱们的土……就挺好的,大哥非要带着咱们去投什么军,这才是真迂腐,迂腐!”
那中年男人不甘心地咕哝了几句,到底没敢再多话,埋头吃饭去了。
白成欢与萧绍棠对视一眼,也只是埋头吃饭。
倒是那个彪形大汉戒备地朝他们这一行人看了几眼,确定这一对面目平平的夫妻没什么异常之后,才转开了虎视眈眈的眼神。
直到那一队人马吃饱喝足远去之后,萧绍棠才眯了眯眼睛: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乡民,却身带刀剑,浑身彪悍之气,绝非善类。”
“嗯,想来是一股悍匪,不过他们说要去投军,是要去哪里投军?”
白成欢数着碗里的饭粒,闷头道。
萧绍棠诧异地转头:“你看出来了?”
其实那个中年男人一开始想叫的,怕是“大当家”而非什么大哥,不过还是稍许掩人耳目。
只是这样的人气质太过粗莽,如此破绽百出的掩人耳目明显就没什么作用,枉他还怕白成欢知道了害怕,没敢挑明了说。
白成欢笑道:
“你也太小看我了,在虢州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土匪。不过这些人虽然是土匪,听起来却是要去投军,还算有一分报效国家的心,比那些只知道杀人越货的匪寇强些。”
萧绍棠点头:“看他们行路的方向,是往西北去的,说不定,以后还有些缘分呢。”
白成欢稍稍一想,也笑了:
“不错,如今大齐各地匪寇横行,吏治昏暗,他们能去的,怕也只有王爷那里了。”
大齐的百姓经历了灾荒,战乱,原本只有战神之名的秦王,如今几乎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光亮。
自从出了京城,这一路行来,已经听很多百姓提起过秦王,虽然不外乎是些虚无飘渺的称颂或者景仰,但足以教萧绍棠心中感到由衷的自豪。
心情激动澎湃之下,萧绍棠想到白成欢还没有见过秦王,又笑着跟她说道:
“咱们先去看看岳父岳母大人,再去看看父亲母亲,等安排好了西南的事情,我就带你去见父王。
白成欢也很想见见那个传说中万民景仰的战神,所以很高兴的答应了,两人又加快了步伐,到了离京的第七日,就到了虢州。
进了虢州府城,萧绍棠的神情就明显不一样起来。
半年前他们回来的时候,正是何家老太爷归西,临终没有见到的那一面,成了萧绍棠一辈子的遗憾。
如今再次回来,萧绍棠的神情明显黯淡了许多,哀伤中有着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所以两个人并没有在虢州府城多逗留,只在虢州府城安排妥当下属的去处,就就要离开府城,前往弘农县。
“主子,属下们还是跟着您去吧?”
一路跟来的下属们纷纷出言道,他们实在是不放心两个人就这么甩开他们前去弘农县。
萧绍棠严词拒绝了:“你们就在此地待命,我们两日就会回转。”
他与白成欢的意见是一致的,虢州毕竟不是京城,他们带着大批人马,在京城算是正常的很,一点都不显眼,但是放在弘农县这样的小地方,若是被人看出马脚来,又是一场麻烦。
两人进入弘农县的时候,萧绍棠立刻就感觉出来了弘农县的萧条。
“小时候我每一次上街,父亲都让人跟着我,他们都跟不住,因为街上的人特别多,只要他们一个看不住,我就能混出去,可如今,那些人都不见了。”
白成欢毕竟是后来的,在白家的那些日子,上街的次数也是有限的,她并不了解过去的弘农县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但看到萧绍棠这样的失落,她也能够想象得出那种巨大的变化。
“毕竟经历了饥荒和战乱,匪患又横行,百姓生计萧条也是在所难免,只要我们的家人都还在这里,平平安安,那就已经很好了。”
一路上,白成欢竭力安慰着萧绍棠,可是路过何家所在的那条巷子的时候,他们还是感觉出了不对劲。
“从前,或多或少,这边都是有几个门房在的,可今日怎么不光大门紧闭,门外连个人都没有?”
萧绍棠有些担心,白成欢就干脆下了马,望了望那道紧闭的大门,直接走上前拍了门。
“我们只是路过的外乡人,想要拜见老爷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回头对萧绍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