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晴。
李梦涯以为自己昨晚不会再安睡,可他偏偏睡了个好觉。或许命运就是如此奇特,要在今天让他保持清醒。
李梦涯想清醒,也想不清醒。
两年江湖陌路人,而今只作壁上观。
李梦涯打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姑苏的锦绣之气,整理好衣衫,就出了房门。
托罕兴冲冲地在客栈大堂内听铁衣法王指教武学。李梦涯看得出,托罕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可谓什么也没学到。
托罕跟李梦涯打了个招呼,李梦涯此时也知道托罕绝对不可能获胜,对他也不再有敌意。几人互相寒暄几句,便一道向姑苏十里外的万壑山庄行去。
长街上已经有很多身背兵器的武林人士。万壑山庄此次比武招亲可以说是武林十几年来第一场大规模聚会,所以前来参与者和观战者几乎有数千人。
出了城门,李梦涯在人群中并不感到热闹,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所有人遗弃的人。
李梦涯想到孔岳,在人潮中他踮起微跛的脚尖眺望,哪里能寻到孔岳的人影?
十里荒郊,已经走了五里。
这时听到一声:“李梦涯!”
李梦涯回头一看,就看到唐卷那老成持重的笑容,还有大大咧咧的聂赤脚,器宇不凡的吴四绝。
李梦涯暂别铁衣法王,来到三人跟前。
互相一介绍,李梦涯又认识了唐绣、唐刀。看见了明月楼中与孔岳辩论的琴棋书画。
唐刀已经将弟弟唐苗的死因告知唐卷,唐卷见李梦涯跟七名喇嘛走在一处,未免误会,还是将其唤来一叙。唐刀见这破晓刀客身体残疾,又跟铁衣法王一道,不由心中轻视。
聂赤脚见唐刀神色冰冷,唐绣满脸怒气,连忙插科打诨,化解尴尬。
李梦涯问吴四绝道:“不知孔盟主可有跟吴会长前来?”
吴四绝道:“那天演完《游园惊梦》,到画中阁的青年就是李兄弟吧?”
李梦涯道:“是的,也就是在那天,我跟画中人认了姐弟,孔盟主也成为我的好朋友。”
唐卷叹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万壑山庄,正是为了查询孔盟主下落。”
李梦涯惊道:“这话怎讲?”
吴四绝将孔岳、王真无故失踪一事告诉了李梦涯,李梦涯也觉得白玉屏颇为可疑。心想以自己对万壑山庄的熟悉,到时候可以暗中探寻一番。想到唐卷竟然不参加比武招亲,李梦涯也不得不问。得知其与扮演春香的俏丽女子许子昭两情相悦,李梦涯也觉得甚是欣慰。
唐刀、唐绣似乎一直闷闷不乐,唐卷就将铁衣法王与唐门结仇一事说了。但是这两人心中不快的原因还有一个是唐卷退出比武招亲,这个涉及到唐门内部的权力问题,唐卷就没有多说。
这余下的五里路人头攒动,众人都是放慢步子踱过去的,只见前面一帮人围着另一帮人叽叽喳喳。唐卷看到南释和龙小怡也在人群里,便带着众人挤了进去。人群里面正是杨穷秋、龙小晴一行六人,外围则是各个门派的弟子都有。唐卷介绍众人相识,李梦涯才知道龙小晴一干人原来是龙庭肃派来的。江湖传闻中,杨穷秋是评证人之一,所以很多门派的帮众弟子都想同杨穷秋套近乎。杨穷秋也懒得应付,都是王鑫跟南释在到处打哈哈。杨穷秋朝唐卷摇了摇头,说明这两日万壑楼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孔岳依然下落不明。
李梦涯远远看到雷渐带着雷布雷、雷多宝两人走来,雷布雷见人头众多,一双大眼无法聚焦,显得一脸错愕。雷多宝胖脸含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看着哪里。三人旁边,站着一名中年汉子,是姑苏雷府的当家,雷渐的叔叔雷斗。再向后面看去,只见并排站着七个人,中间那人用布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想必是刘暮蝉带着六名大内高手混在雷家队伍中。刘暮蝉脸色苍白,不生胡须,须得裹得严实,不能让人发现是西厂太监。
李梦涯在雷府偷听到刘暮蝉是奉了汪直密令前来万壑山庄调查一件大事,此时见到几人鬼鬼祟祟,心中暗自留意。
这时前面推推搡搡,竟然有两帮人马打了起来。原来这两派一个是祁连刀派,一个是舟山群岛长鲸门,两派之中都有年轻弟子前来参加比武招亲。此时几人狭路相逢,一言不合,就引发了几十人的乱斗。众人都有看戏的心态,这时见有架可看,都退到一边,留下场地给这帮人互殴。围观闲人有的唯恐事情闹得不大,竟有几个在旁边呐喊助威、煽风点火。
打斗之人听到有人加油鼓劲,就越斗越凶,不时间已有几人挂彩。
李梦涯见到这些江湖无赖动刀动剑,也只有摇头叹气。
这时远处万壑山庄丘陵之上隐约出现一个人影,向这边疾奔而来,几里路的距离转瞬及至。来人跳入圈子,游走一圈,就将众人的兵器夺了。众人见这人出手举重若轻,如入无人之境,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这人站定身形,诸人方才发现是一名威武大汉。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喊:“洪庄主好!”原来这人就是万壑山庄二庄主,人称“铁拳无敌”的洪文标。李梦涯见洪文标空手入白刃,在十几人之间穿插来去,夺人兵器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他两年前没见识过洪文标的武功,今日一见,恐怕和灭法神僧不相上下。
洪文标朗声道:“要比斗,进了万壑山庄再说。如果仍有趁机闹事之人,所属门派请立即退出此次盛会!”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远远盖过众人的喧哗,可见洪文标的内力修为着实惊人。
洪文标将兵器归还祁连刀派和长鲸门徒众。众人在天下英雄面前被洪文标施了个下马威,只觉得脸上无光。两派人马怒视对方,看来擂台之上,还有一场好斗。
洪文标快步走到杨穷秋身边,道:“杨捕头,白总管今早已经将比武招亲规则让你过目了吧?”
杨穷秋点头道:“我已铭记于心。”
洪文标笑道:“那就好,你们都是龙家一脉,和万壑山庄渊源颇深,请跟我先行一步!”
杨穷秋六人也不推辞,告别唐卷,紧跟洪文标走向万壑山庄。洪文标见到李梦涯,略感诧异,也只微微一笑,立刻远去。
李梦涯跟洪文标仅是点头之交,两人之间并不曾有过冲突。李梦涯也就略略点头,也不多话。
众人行至万壑山庄,有请柬的先行进入,没请柬的便由好友拉到别的门派队伍中,随行而入。
轮到霹雳堂雷家,知客见刘暮蝉蒙着面颊,便疑惑道:“这位、、、”
雷斗道:“这是我雷家一名前辈,因研制火器灼伤了脸,不便以真面目示人。”知客将信将疑,还是放几人进庄。
铁衣法王带着六名喇嘛来到庄前,这时一名身着玄衣的凶悍中年忽然将七人拦住。知客道:“本庄的请柬并未发到西域,大师若想进庄,还是站到其它门派的队伍中,方便本庄安排座位。”
铁衣法王冷笑道:“你们办事不周到,却让我堂堂密宗铁衣法王和托罕王子混入中原门派,这是什么道理?”
知客见没有中原武林门派主动上前跟铁衣法王打招呼,心知其在中原还未建立什么交情,这时想起庄主吩咐的待客规矩,不禁左右为难。
那凶悍的玄衣中年道:“你既然自称法王,想必是乌斯藏最高级别的僧官,你的密宗绝学,看来也练得很有火候了!”
铁衣法王傲然道:“略懂皮毛。”
哪知这凶悍中年似不理解铁衣法王的自谦之辞,冷声道:“既然略懂皮毛,你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何必带着什么王子前来万壑山庄充人数!念你不远万里来到到万壑山庄,我接你三掌,只要能将我打出这个圈子,就让你们入庄。”
这凶悍中年性子朴实,骁勇好战,见铁衣法王穿着跟他同色的衣服,有心挫挫这藩僧的威风。
铁衣法王见这人大言不惭,哈哈笑道:“你就是卫九重么?”
凶悍中年蔑笑一声:“对付你还用不着庄主出马,我乃是万壑山庄五行楼金楼楼主金钟罩,专练铁布衫!”
铁衣法王道:“你的名字加功夫,也不过就是两门外家硬功而已!”
金钟罩听铁衣法王话里带着轻视,怒道:“来试试!”说完伸脚在地上画了个圈,直径三尺。
万壑山庄五行楼主不常在江湖走动,所以江湖中人很少听过他们的名头。而且铁衣法王远在乌斯藏,众人就更不知晓其为何方神圣了。
两个没有名头的人准备比试,还不如祁连刀派和长鲸门互殴来的好看,各派弟子摇了摇头,就准备绕过两人进入庄内。
这时金钟罩大喝一声,沉肩坠肘,塌腰开马。众人只觉脑中被这一声暴喝震的跌宕起伏,才知道这金楼楼主内功修为竟十分浑厚。
铁衣法王哈哈大笑道:“让我来接你三招吧,只要你能将我打出这个圈子,我师徒七人就返回西域,再不踏入中土!”
铁衣法王伸出脚尖,只画了一个直径一尺的圆圈,双脚分开,堪堪靠近圆的弧线。
金钟罩那一声大喝乃是摄敌胆魄,此时见铁衣法王毫无惧色,竟然还学着自己画了一个更小的圆,心中不由思忖:你这藩僧好生狂妄,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铁布衫的厉害!
金钟罩见对手托大,也不拒绝,只高喊道:“接招了!”双掌运出五成功力向铁衣法王推去。铁衣法王双手在背后结了个金刚护体印,硬生生以胸膛接了金钟罩一掌。金钟罩本没想到铁衣法王会不出手,所以掌到胸口,又收了两成力,只有三成功力结结实实打在铁衣法王胸膛之上。金钟罩知道自己曾以掌劈石碑磨练手掌硬度,就算三成功力打实,也是挡者披靡。哪知铁衣法王淡然笑道:“你没出全力,不过这已经算是一招了。”
金钟罩这才发觉自己手掌上的力量竟然被铁衣法王体内怪力牵引,涌到了地下,不知其体内经脉是如何运行的。金钟罩这才明白铁衣法王乃是密宗绝顶高手,可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大喊一声:“第二招来了!”
金钟罩再也不敢留情,双掌运足十成功力,向铁衣法王打去。铁衣法王这次伸出一只右手,牢牢黏住了金钟罩双掌。金钟罩十成功力只有一成打中了铁衣法王,其余九成又被铁衣法王从自己身体内牵引到地下。不过这次铁衣法王摇晃了一下,旋即又牢牢站定,稳如泰山。
金钟罩掌力击空,只觉脱力一般,直欲作呕,连忙撤回双掌,深深吸了口气。
铁衣法王道:“这次将你的真功夫逼出来了!”
金钟罩额头大汗淋漓,也不答话,沉沉喝了一句:“最后一招!”
只见金钟罩玄衣鼓荡,真气布满体表,看来是要施展“铁布衫”功夫。众人心知铁布衫是挨打的武功,铁衣法王站在圈子里,不晓得金钟罩如何以这门功夫拒敌。
只见金钟罩双臂抱头,整个身体如同一块坚硬岩石,迅速撞向铁衣法王。众人纷纷点头,原来这金钟罩是想以铁布衫绝技,将铁衣法王撞出脚下的圈子。这一撞力道奇大无比,铁衣法王身形偏瘦,非得被撞飞不可。众人暗中都替铁衣法王捏了把汗。
这时,铁衣法王忽然不见了!
铁衣法王不是凌空跃起,而是掉入了地底,就像是地下本来就有一个一人高的深坑,铁衣法王直直落了进去。
金钟罩这抱头一撞,已经防备好了铁衣法王向左、向右、向上躲闪,可万万料不到铁衣法王居然坠落到地下。他铁布衫巨力使空,立身不稳,已向围观的李梦涯冲去。李梦涯闪身避开,左手一带一拿,使出一个巧劲,稳住金钟罩,才没令他摔跟斗出丑。金钟罩见有人稳住自己身形,凶悍的眼神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不过认清楚李梦涯容貌后,金钟罩的神情又显得有些复杂难辨。
众人再看铁衣法王,铁衣法王已经从深坑里跳起,抖了一下身上铁衣,纤尘不染。人人心中已是惊骇莫名:难道铁衣法王施展“千斤坠”功夫,硬生生在地上坠出一个深坑?可是这坑形如圆柱,并非人形,又不像是千斤坠踩出来的。总之经此三招,铁衣法王密宗绝学已是威震群雄。
李梦涯、唐卷、聂赤脚几人修为甚高,已经看出铁衣法王引金钟罩的功力砸击地面的窍门。原来铁衣法王前两招借助金钟罩的内力将脚下泥土震的塌陷下去,内部中空,只余下表层三寸厚的土皮。最后一招铁衣法王料定金钟罩会以铁布衫强行撞击自己,就出其不意向下坠去,果然让胸有成竹的金钟罩措手不及。这三招斗智斗勇,铁衣法王的功力和智谋都完全胜过金楼楼主金钟罩。
金钟罩到此也不得不佩服,抱拳道:“大师请跟我来,我要单独为密宗安排座位!”
铁衣法王还待奚落金钟罩几句,这时听见金钟罩毕恭毕敬的话语,才晓得此人是个心直口快,有勇无谋之辈,立刻大笑道:“我也是取巧,才侥幸得胜!”
金钟罩便将铁衣法王七人请进了万壑山庄。
吴四绝将李梦涯算作姑苏才子会的一员,也将其顺利带进庄内。万壑山庄有不少人都识得李梦涯,可今天比武招亲,这小姐的旧情郎又不被卫九重赏识。地位低的庄丁担心被庄主发现后责骂,哪里还敢跟李梦涯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