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幕终于缓缓拉开,丝竹之声袅袅奏起。众人只见两个粉妆玉琢的戏子娉娉然从后台重重帷幕中走出。一个是大家闺秀的扮相,另一个则是丫鬟的扮相。只见那闺秀眼波含情,弱不胜衣;那丫鬟娇俏灵动,天真可人,众皆起立鼓掌。
孔岳见这闺门旦和贴旦果然长得清秀绝俗。看来牡丹庭能获得今日地位,不仅来源于其出色的演艺功夫,还跟这些角色的样貌息息相关。
杜丽娘幽幽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春香接道:“柱尽烟沉,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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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岳听两人一唱一和,似乎整个天字厅已经被带到了《游园惊梦》的意境中。孔岳只觉耳中所闻之声无比悦耳,眼中所看之人无比倾城,一时竟有些飘然入梦之感。
孔岳观察十分细致,只见那闺秀眼神不住看向自己,却不知是何缘故。然而也就是开场之初看了数眼,到后面闺秀就已经专注于演戏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
李梦涯心中忽然如遭针刺。
李梦涯就在这百十来人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戏。他只觉得台上戏子果然如画中人般朦胧,而自己眼前浮现的,永远是哪个清晰清幽的白衣倩影。
两年前卫雪清就曾女扮男装,跟自己坐在这里看《游园惊梦》。
而今自己身边,已经换成了一个虬髯大汉,正在眯着眼睛打量台上戏子。李梦涯忽然生出一股想把这人踹出戏园的冲动。
当时卫雪清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对自己深深看了一眼,李梦涯永远都记得那晚卫雪清的眼神。
所以卫雪清后来说出那样的话,他永远不能释怀。
两年时间里,他漂泊江湖,未曾再返回万壑山庄。可是如今卫九重举办比武招亲,卫雪清不知花落谁家,他又怎能不来?
可自己舌头已废,一条腿也跛了,跟卫雪清站在一起,哪里还有一丝般配?
李梦涯想到这里,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一丝凄凉涌上了心头,只觉两年之内,这戏园、这戏台、这戏子都没有什么变化,而自己忽然就苍老了许多。
自己也不过只有二十三岁罢了。
《游园》唱罢,紧接着就是唱:《惊梦》。
可李梦涯的梦已醒,再惊下去,只有破碎。
碎梦。
李梦涯决定不再听下去,也不再看下去,他想去环境幽绝的园子中逛一逛,排遣一下自己心中的愁绪。孔岳跟吴四绝的第四场比试,他也不想再等了,也没兴致再看了。
于是他悄悄起身,离开了天字厅。
孔岳见吴四绝一直在聚精会神看戏,心中揣测:可能第四场“画”的比试,要在《游园惊梦》演完后吴四绝才会告诉自己吧!厅中除了鼓掌喝彩以外,并无丝毫杂音,孔岳也不想打搅吴四绝的雅兴,就没有向其询问。
吴四绝忽然转头道:“兄弟,你觉得这大青衣画中人如何?”
孔岳不知吴四绝问的是哪一方面,便道:“画中人声音柔婉,但似乎心事重重,以己入戏,恐怕对自己有所伤害。至于画中人的长相,这就无需多言了,足当得起‘画中人’的美称。”
吴四绝听了,眼睛发出满意的光亮,点头道:“兄弟观察仔细,吴某佩服!”
白玉屏插话道:“一会曲终散场,孔盟主跟吴会长比试完之后,能否去我们山庄开设的‘万壑楼’”住宿?
吴四绝见白玉屏想将孔岳带走,连忙笑道:“这到不必麻烦白大总管了,才子会定然会给孔盟主安排好宿处。”
白玉屏哈哈笑道:“总之七月十日之前,请孔盟主务必抽空跟白某会面,白某有些事情想请教。”
孔岳道:“白大总管客气了,孔岳定然会在这两天去拜访白大总管。”
白玉屏拱手笑道:“那到时候请孔兄直接去万壑楼中找白某就行。”
吴四绝心中奇怪,怎地万壑山庄大总管会见杂盟盟主,不在庄内却去万壑楼,这未免显得轻怠了。不过见孔岳已点头应允,吴四绝也不方便多言。
三人一时无话,又集中精神看戏。
戏台上载愁载欢,终于唱到了“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丽娘长袖飘飘,终于隐入台后,管弦丝竹渐渐消歇,众人犹自回味,直到大幕缓缓拉上时,才爆发出哄然喝彩。
孔岳连忙问道:“这最后一场,该如何比试,还请吴兄示下。”
吴四绝笑道:“不急不急,兄弟且稍等片刻。”吴四绝绕到台侧,众人只见杜袭红自侧门走出,对吴四绝点了点头。吴四绝喜上眉梢,走过来向孔岳道:“第四场‘画’还要烦请兄弟移驾到画中阁。跟你比试的人嘛,却已经不是我吴某了,哈哈。”
孔岳奇道:“难不成画中阁另有高人要考考小弟?”
吴四绝笑而不语,环顾道:“画中阁不便请大家进入。既然大家今日已看过画中人演的《游园惊梦》,还请各位先走一步。吴某若是招待不周,请朋友们多多包涵那!”
众人见散戏后再无热闹可看,心中微感失落。但是他们已经受了吴四绝请客之惠,已觉得此行不虚,便都走上前来与吴四绝告辞。
杜袭红从台边走了过来,嫣然笑道:“孔盟主,请跟我去画中阁吧!”
吴四绝做了个引路的手势,便和杜袭红在前面带路,孔岳见两人言笑晏晏,似乎已经是相伴多年的夫妻一般,心中好生羡慕。
孔岳绕过后台,只见天字厅后便是戏班诸人住宿饮食之地,这时诸戏散场,园中多有角色四处走动,卸妆、撤布景、抬道具,好不热闹。众人见到杜袭红都纷纷喊:“红娘好!”杜袭红点头示意,但察觉诸人看她和吴四绝的眼光中带着少许促狭,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三人又穿过一个院子,来到一座小园。此处已颇为幽静,廊上鸟笼中的画眉鸟被三人脚步声惊醒,“唧唧”叫了几声,又悄悄睡去。
杜袭红和吴四绝走到一间房子前,双双停下脚步。孔岳抬头一看,只见房间上面挂着一个牌匾,牌匾上书“画中阁”三字。门两侧是两副联子,写的是杜甫《月夜》颈联中的两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孔岳觉得这里实在不像是男儿读书习武之地,反而像是女子的闺房,仔细思索画中阁的含义,莫非扮演杜丽娘的画中人王真,就住在这里?
这时一个丫鬟从画中阁走出,笑道:“请红娘和吴爷到偏厅等候,孔公子跟奴婢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