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松溪认为这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从接到请柬那一刻他就下定决心参加万壑山庄举办的“比武招亲”,因为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比武招亲。
韦松溪是新任的武当掌门,近年来在武林中的名气扶摇直上,武当派三十年来渐渐衰落的趋势也随之有振新之象。尤其是三月之前在京城长街上与昆仑派掌门,以轻功著称的丹神宗苦战一百招不败,更让江湖中人对武当剑法有了新的认识,因为丹神宗不仅是昆仑派掌门人,亦是当今武林“四大高人”之一。
韦松溪十岁入武当,一心练武,心无旁骛;加上其悟性极高,在三十岁这一年,终得以大放异彩。是的,趁着而立之年,要好好考虑一下婚配的事情了。
若说三月之前与丹神宗那一战,让他在江湖上的地位迅速崛起,成为新一代年轻人的榜样,那么这次比武招亲,就是让他巩固或者说再上一个高度的绝好机遇。
因为比武招亲是卫九重举办的,地点在姑苏城外的万壑山庄。卫九重是和丹神宗齐名,而且是最早被列为“四大高人”的绝顶高手。万壑山庄更是江南武林的重地。风景秀美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万壑山庄一百多年来收藏了诸多门派的武功绝学,甚至很多绝技已在各大门派的明争暗斗中失传了。所以这次比武招亲,如果顺利成为卫九重的女婿,顺利进入万壑山庄,对于嗜武成痴的韦松溪,无疑是贯通诸派武功的最好时机。韦松溪身为武当掌门,才貌自居上乘,他觉得志在必得。如果把握好这个机会,他相信不用十年他就可以追上四大高人。
韦松溪是武当数百年来罕见的习武奇才,他有这个潜质,也有这个自信。当了半年掌门,他的心态在骄傲与狂妄之间游走,他却认为这种心态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力,是一种极好的鞭策,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所以他只带了一柄剑,两名武当弟子,就往姑苏万壑山庄进发了。
江南梅雨季节,天气多变,时而晴时而雨,不可捉摸,如娇生惯养环境下遇到小磨小难的阁中闺秀。
韦松溪当然不希望卫雪清是这样的女子。想到卫雪清,韦松溪的心情顿时暖了起来。他想起三年前卫九重携女到武当山盘桓十日的时光。那时候卫雪清十八岁,出落的楚楚动人。师傅石道人也是非常欣赏这个女孩子,因为卫雪清虽然是卫九重的独女,生长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但却知书达理,亦能使得一手好剑法。想起曾经自己也教过她几路武当剑法,互相之间也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现在既然参加比武招亲,就不能以当年类似兄妹之情的心态来对待她了。
没有日久生情的感情,韦松溪认为也是可以存在的,因为卫雪清一定可以称作绝代佳人,碰到绝代佳人,正当壮年的韦松溪没有可能不心动。
天慢慢阴下来,接着雨就缓缓落下来,时而滴滴答答,时而丝丝缕缕。韦松溪不再胡思乱想。时已黄昏,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间客店落脚。
此地是无锡的近郊,再赶几里路,就到无锡城了。可是雨水突然泼啦啦洒下来,两名弟子口中已在不停埋怨,实在对江南的天气甚至江南的美景都没有好感了。
韦松溪已发现路边有间客店,两层小楼,外观看来还说得过去。江湖中人也没有什么讲究,于是他便带着两名弟子快步行入。
一脚踏进客栈大门,韦松溪就是一愣,楼下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最里面靠内堂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似乎心知韦松溪三人将要坐过来,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将要被人搅扰清闲的不满。
韦松溪也不计较,也不入座,只说了一句:“站一会儿,等雨小了,我们去无锡城找地方落脚。”
掌柜听了此话,满脸堆笑道:“客官不知,无锡城的客栈几乎都住满了,小店今日食客虽多,却没有住宿的,您可以随意挑选房间。”
韦松溪心中奇怪,不由环视一下店中诸人,只见大部分人身边都放置兵器,脸露风霜之色,想是赶路太久太急,每个人喝茶都是没什么心思,端起杯子咕嘟一口就咽了。唯有靠内堂的年轻人,居然从怀中掏出一包茶叶,慢慢的拈起放入杯中,一片一片,生怕放多了或放少了,茶会不好喝。
—这年轻人来客栈居然自己带茶叶,想必对生活十分讲究。
韦松溪还发现一件事情,店内客人没有一个饮酒的,想必都有重要的事,怕饮酒误事。
韦松溪从兵器上看出这些人似乎是江湖上几个小帮派中的二三流角色,也不放在心上。知道掌柜说的无锡城客栈全部客满云云八成是做生意时骗人的话语,但问清住宿费用,并不是很贵,所以他决定在这家客店住下了。
雨越下越大,韦松溪不急着赶路。店中诸人似乎急着赶路,却被暴雨所阻,胃口不佳,对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兴致。可韦松溪闻到饭菜香气,腹内已蠢蠢欲动。
他和两名武当弟子走向靠内堂的那张桌子。两名武当弟子一叫文竹,一叫文亭,都是武当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文亭拱手道:“这位兄台,座位有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几人用个晚膳?”看到年轻人眼角和年龄不太相称的几道皱纹,颇像久历江湖的样子,连忙又补充道:“我们是武当派的,这是我们武当新任掌门韦掌门。”
年轻人右手摆了个入座的动作,却未回答文亭的话。
韦松溪颔首入座,心中却颇为恼怒,怒的不是年轻人的沉默,而是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脸上居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韦松溪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也不是好大喜功之士。但在风头正劲的这几个月,听惯了江湖人的奉承,或多或少对今日年轻人闻其名时表情上的落差感到不满。
可是不仅年轻人没有反应,临近的两张桌子的食客也没有反应,他们望着窗外的雨暮,心事重重,目光都很茫然。
所以整个客栈虽然人多,却是沉默的,这沉默的气氛有点怪异。
韦松溪叫了几个小菜、一壶竹叶青,和文松、文亭谈起剑法来。文松、文亭能跟随掌门下山,自然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们也想趁着能侍奉掌门左右的这段时间内,不断请教武学上的疑难。因为武当派武学体系纷繁,而且欲练武当功法,必须要先练习很多内功心法、剑谱招式作为基本功。文松文亭都已经完成了基础的训练。所以韦松溪放心谈论,也不怕别人从中听取武当精要。
而且,文松文亭所问的,在韦松溪心目中还称不上什么精要。
“一叶知秋的剑招重意不重形,出剑前,心中务必生出萧瑟之感。右手剑出之时,要有粘带之力,将对手的招式拖入自己的剑圈之中,这才能洞悉对方招式之间的变化、对方功力运转的路向。窥准时机,才能使出最后一刺,一举克敌。”韦松溪说完,看着两人若有所悟的样子,心中着实有点欣慰。他觉得教人武功,便说明自己的所学已经超过所教的人。他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他只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因此,他在传授武功时,他表现得很耐心,很谦逊。
忽然韦松溪发现对面座位上的年轻人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虽然一纵即逝,但仍逃不过韦松溪这类高手的眼睛。
韦松溪暗地里其实一直在容忍这个年轻人,此时看到其略带不屑的神情,修养再好,也是按捺不住。当下发话:“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年轻人抬头笑了一笑,这个笑容却是发自肺腑,令人感到无比真诚。只见他伸手指了指嘴巴,却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个手势。韦松溪看到他口腔只余下半截舌头,恍然大悟,目光立刻转向文亭,将文亭口中刚喊出的一个“哑”字堵了回去。
原来这年轻人是个哑巴,怪不得刚才没有回答文亭的话。
韦松溪平时研习道教经典,虽然还未到淡然处世的地步,然而也是个深具怜悯之心的人。这几年行走江湖,刀光剑影之中,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重手伤人。此时看这年轻人至多二十三四年纪,面貌清奇却是个哑子,颇为可怜,对刚才年轻人轻蔑的一笑也就不以为意了。
韦松溪心里认为,年轻人大概也是江湖中人,但只能算是一个庸手。他这么想着,突然又看到年轻人嘴角轻佻的笑容,而且这次不止是笑,还像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韦松溪心头一火,又是一惊。火的是以为年轻人在嘲笑他,惊的是他紧接着隐约听到在外面暴雨声中,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突然一顿,只见两个身影翻进了客栈大堂。一个身形轻飘,粉衣摄人,一个身影如电,却坐在了柜台之上。韦松溪定睛一看,来人一个是穿粉衣的老婆婆,一个是穿白衣的老公公,老婆婆手里拿着一柄柴刀,老公公肩膀却扛着一根长长的钓鱼竿。年轻人又笑着摇了摇头,韦松溪才知道他笑的原来是这两个人。
可是他第一次笑的,难道就是这两个人?第一次连自己都未发觉有人行近客栈,难道年轻人已经发觉了?
局势显然不容他多想,因为其余八桌三十二人,抄起各自的兵器,纷纷站了起来,怒视老婆婆与老公公。
老公公老婆婆却浑然不觉,老婆婆见老公公坐在柜台上,居然也纵身一跃,坐上了柜台。这一跳有点滑稽,但三十二人都板着面孔,咬牙切齿,笑意全无。
文亭却笑了出来,因为老婆婆向他笑了一笑,笑完之后立刻变得面无表情。文亭从没见过这么“快”的笑,所以他笑出了声。
全场寂静。
老公公慵懒的双目突然神光暴涨,电射文亭。文亭被这气氛压了一下,内息不畅,一块牛肉没咽下去,卡住了嗓子,由笑转咳。
咳不是能忍就忍的,尤其是呛咳。
“咳咳咳咳咳”文亭一边拍胸一边大咳。
老公公眼神扫过文亭,又落到韦松溪身上,这一看,他目光便被韦松溪给“收了”
—老公公的眼神已由倨傲的扫视变为谦恭的惊愕,原来他已认出韦松溪。
韦松溪也认出这两个人来。
“山海渔樵”渔父和樵母。这两人远在南海,近几年却频繁在江南一带出现,传闻中声名也不是太好,准确说来是毁誉参半。
这两人比较著名的事迹,便是跟“一窟二庙三教九流盟”的冤仇。一窟只有一个盟主:孔岳,二庙却是不伦不类的四个以佛教中四大菩萨为名的四人:文殊、观音、普贤、地藏。三教九流,则人多势众,构成复杂。因为孔岳自尊孔子为祖,提倡“有教无类”,所以“一窟二庙三教九流盟”又被称为“杂盟”。
人太杂乱,难免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江湖中人对联盟褒贬不一。联盟的立场,在黑白两道之间也是摇摆不定。
“韦掌门是来为孔岳助拳的么?”渔父问韦松溪。
韦松溪只为按时赶去参加比武招亲,对于两头复杂的纠葛实在不想插手,当即回答道:“韦某只是路过此地,无意参与两方之争,孔盟主与我,也不算深交,不过韦某却希望少造杀戮,不至使仇恨越结越深。”
“这就好,哈哈。”樵母点了点头,缓缓道“孔岳到底什么时候来?”
“孔盟主已赶赴姑苏参加比武招亲,收拾你们,我们三十二人还不够么!”三十二人中一个颇像头领的人说道。
“文殊已死,昨日又击杀观音,嘿嘿,四大菩萨已去其二,孔岳居然还有心思去万壑山庄!”
“你,,,你果真杀了观音!”众人一时怒不可遏,好像早有听闻,此刻终于确定这一噩耗。
“嘿嘿,不将四大菩萨全数杀光,我们一把老骨头宁可葬身中原也绝不回南海!”渔父双目中犀利的寒光又聚集起来。
韦松溪不清楚山海渔樵和这些人的仇怨来由,但却得知孔岳居然也去参加比武招亲,这个讯息是非常让他头痛的。孔岳在丘字下垫山为岳,不仅想在文上胜过祖先孔子,在武上也想承接到岳飞的姓氏。文武双修,身为杂盟盟主,实力不容小觑。
“杀光我们?哼,我看你们这两幅老骨头,今天就葬在这客店里吧!”话音未落,又有两个人步入客栈之中。
两个平平凡凡的人,像是街头巷尾卖粥挑货、吹拉弹唱的市井中人。
可众人知道,这两人虽然长得并不惹眼,但就是杂盟二庙中剩下的两个“菩萨”,普贤和地藏。
三十二个三教九流的好手,加上两尊“菩萨”。山海渔樵竟然无所畏惧。韦松溪对这两人委实不熟,但在杂盟众人环伺之中仍然一副闲适姿态,也不是一般高手可以做到的。
恶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