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慕容云岚听闻清乾院书房的父亲大人怒发冲冠得,几乎把书房之内历代名家字画撕毁得干干净净,就比如书圣东晋王羲之《兰亭序》的珍贵临摹孤本都付诸金貔貅兽炭炉之中,化成不值钱的草木灰。
那可是父亲大人最为心爱的物件,慕容云岚真的不明白相国父亲怎会暴躁到如斯境地,难不成二老爷慕容伐真的回来了,还是慕容伐得到老祖宗的首肯重新回到相府,父亲才会如此生气的?
慕容云岚不由得多想,这些事情,都是她身边的一等丫头红菱告诉她的,红菱今儿早上出了云岚水榭,恰好遇到那些个从清乾院出来的仆役们才打听到的,这些个仆役可辛苦了,沦为灰烬的字画,还有破破碎碎的精美花瓶,还不忙里忙外得打扫干净了。
不过眼下,白霜这丫头昨晚上休息了一整晚,起来的时候身子也极为利索,还给云岚梳了一个当今京城极为时尚流行的少女髻,再插上鎏金珍珠翠玉簪子,按道理说原配嫡母上官玉瑶刚死不久,慕容云岚尚且处于守孝期间适宜素净的发饰,可整天都是素净的发饰岂不是触了新年的眉头?想着等会儿还要给老祖宗问安,得穿好些,所以慕容云岚挑了一件藕荷色蓝底百褶裙,外肩罩着轻薄的白狐狸小氅子,往万寿园去了。
慕容云岚问红菱昨晚上二殿下风静玥是几时走的,她却说不上来,红菱她说昨晚上她给二殿下续了第三杯红枣茶,看着二殿下喝着喝着,红菱感觉自己的眸皮也愈发沉重下去,待抬眸的时候,发现小几上的红枣茶还有一半没有喝完,尚有余温,二殿下却走了,当然红菱这丫头的担心和忧虑都写在脸上,云岚笑了笑,也不挂在心上。
进了万寿园,昨晚上下起的微雪刚刚消融,今儿个又起了阳,路上还有点儿滑湿,云岚却看到梨妩仔仔细细搀着老祖母在花坛边上散步,沉吟笑了笑,“老祖母,小心点儿,雪才融,要注意脚下滑溜呢。”
“云岚姐儿来了,我刚才来念叨你来着。”拓跋氏见云岚来了,旋即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砌了慈祥的笑意,“对了,昨儿个我差梨妩丫头给你送过去的缅甸大枣,可中吃吗?”
记得前世时候,缅甸这等似西疆的边陲小国总会向大华皇朝进贡一些特别的大枣,当是十分难得,慕容云岚却没有想到老祖母这竟然也有,连忙答道,“谢谢老祖母的恩德,中吃,很甜又多汁,吃多了又不腻歪的。”
“是呀,是你二叔亲自给我的。唉……”拓跋氏唉声叹气道,无论怎么说不成材的慕容伐依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血脉相连,无论如何都是没法子选择的。
果然是二叔慕容伐拿这些东西来收买老祖宗的!
慕容云岚嗤嗤以鼻,看来二叔自被父亲赶出相府之后,他和所谓的嫡妻严氏肯定过得不是很好吧,要不然也不会巴着脸子来个老祖宗送这些劳什子的东西。
慕容云岚一个眼神儿,梨妩主动让开一个空子,换上云岚牵拉着老祖宗的手腕儿,试探得问,“老祖母,莫非父亲大人知道了这件事才勃然大怒的?”
“你说什么,你父亲勃然大怒?”拓跋氏看着云岚的眼神几乎陷入了发憷的境地。
什么?看老祖宗的样子,她老人家摆明了是不知道呀,云岚有点后悔了,却听得老祖宗说一句“云岚你说,你父亲怎么会这样?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当老祖宗把眸光瞥向梨妩的时候,梨妩两腿吓得发抖儿,跪在地上,连声说着不是。
“老祖宗,对不起,是梨妩不好,请您原谅梨妩吧,梨妩不想你老人家担心。”
梨妩跪在地上,胆儿快吓得跳出来,她知道这么做到底有失妥当,不过她真心觉得老祖宗听到这些,她会焦急,一旦焦急过了头,那么老迈的身体如何能够承担此番过于沉重的情绪呢,之前大公子慕容夜之死和前媳妇上官玉瑶不幸的事儿,老祖宗一直没有缓和过气来,实在不忍心再因为其他事儿再让老祖宗担忧。
看得出梨妩是真心关心老祖母的,慕容云岚会心一笑,旋即叫随身的红菱和白霜帮忙扶着梨妩站起来,旋儿对老祖宗道,“老祖母,梨妩她也是一片孝心,请您原谅她吧,父亲的事儿,还是让孙女儿替你去打听一番,我想父亲生气的话,应该跟二叔没有关系,毕竟父亲还不知道二叔给您送缅甸大枣,也许是因为朝廷之事……”
偌大的相府虽然看起来像一块静谧无波的天然淡水湖,不过相府之外的一片京城早已陷入了一片无休无止的喧嚣****之中,老祖母深处内宅,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也是自然的,不过她老人家也不是蠢钝,到底也听到了不少的风波,云岚这么一提,老祖宗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行,云岚,我担心征儿,我得去清乾院看看,要不然我也不放心的。”老祖母极为坚决。
慕容云岚想着老祖母既然如此坚持,那么再阻拦也没什么用,毕竟老祖母的个性云岚她是知道的,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可内心之中韧性非常,往往就是决定了事情,任何人也不得阻扰的。
这种性格,慕容云岚觉得跟老祖母挺像的,到底云岚的身体里流着拓跋族的血液。
没等老祖宗走几步,忽然之间,老祖母觉得眼前一黑,感觉到花坛都在剧烈旋转,若不是慕容云岚及时搀住她,恐怕老祖宗早就倒地上去了,“老祖母,您怎么了,您怎么了呀?梨妩,红菱,白霜快帮忙搀老祖宗进去……”
老祖宗就在自己眼皮下险些晕倒的,梨妩担心了个不行,心想老祖宗可不能倒下,要是倒下了,以后谁才是自己的依仗呢,如果可以的话,梨妩愿意自己减寿十年,为老祖宗寻求片刻安稳。
大家七手八脚把老祖宗安置在沉香木雕花描金贵妃榻上,宁赵二家的去仓库里做好了事儿赶过来,也是慌张个不行,赶紧给老祖宗的后背枕靠一个花开富贵牡丹稠样云纹软枕。
梨妩两颗眼珠子都通红通红的,赶紧泡了拿鎏金玉胎底茶盅给老祖宗伺候了几口下去,先前毫无血色的老脸上渐渐有了红润血色,老祖宗缓过来了。
慕容云岚担心个不行,两只手抓着老祖宗的枯藤般的老人手,“老祖母,您可千万千万不能有事,这个慕容家还是要靠您老来支撑着,您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慕容家可就垮了。”
“云岚,我知道你丫头心疼老祖母,放心,我只是听你父亲肯定遇到什么事了,我过于担心,只是觉得眼前一黑而已,没事,等我休息休息也便好了。”
老祖宗的话尽管说的很慢,不过她的气色真的缓和过来了,还真的要把云岚给吓死了,老祖母要是有个万一,新取来的继室上官玉娆还不把整个慕容家搅个天昏地暗的?
不过目前得先好好安抚老祖宗的心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不能再让她担心了,云岚拉着老祖宗的手,缓缓得道,“老祖母,你也知道云岚心疼您,您更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云岚知道你关心父亲,这样吧,我替你去一趟清乾院,了解一下情况,一有什么,云岚回来再与你说道说道。”
“可是云岚,祖母不放心……”拓跋氏顺势借力抓住云岚的手,她老人家瞳孔深处的那抹子担忧,慕容云岚又岂能看不见?
慕容云岚抬头,深深凝着老祖母一眼,“祖母放心,我到底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爹爹总不能把我给吃了呀。”
俗话说虎毒不食,再说慕容征那个无良爹爹都死了一个亲生儿子,难道还要慕容云岚这一个亲生女儿的性命么?
云岚如是想,老祖宗也只得放她走了,红菱和白霜陪着云岚,拓跋氏好歹放下心来。
……
饶过了深水渠一路走来,远处的亭台阁楼隐隐约约没在初晨的曦光之中,如斯好的天气,指不定等会儿下起皑皑白雪来,也是说不定的事儿,可谓瞬息万变呐,就好比如今的大华格局。
慕容云岚带上红菱和白霜走到清乾院的斗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铿锵啪嗒的声音,是有金铜玄铁琉璃瓷器类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造成的声音,这声音算不上好听,好挺叫人心中倍感险恶,紧接着便是女人的哭声。
“老爷,玉娆好心来为你端参茶来,你却是一口都没有喝,就把玉娆赶出来,难道你不爱我了吗?亏你昨晚上在枕侧对我甜言蜜语的……”
上官玉漱后面的话简直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别说是斗门口的云岚等人,就清乾院书房一件名贵的西方石英钟哐当得一声,狠狠摔在地上,就摔在现任大夫人的脚底下,如果再近两寸的话,大夫人的脚趾头就算是报废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被父亲大人遗弃了么?”慕容云岚嘴皮冰冷一笑,随之上官玉娆转过身子来,就看到慕容云岚,当然红菱和白霜就在云岚此人的后面,这两丫头脸上挂着欲笑非笑的面容正给她自个儿行礼。
哪有一个端庄稳重的嫡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昨晚上慕容征在她耳边独属于********的枕头风都给吹在这青天白日里的地面上来,真够无耻的!慕容云岚很倒胃口,也不知道父亲的脑袋到底被哪一条母驴给踢过似的,竟娶了一个如此德行有碍观瞻的妖妇回来!
“你给我住口!放肆!竟然这般与你的嫡母说话!慕容云岚,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得有教养!”
上官玉漱眸色狠狠一凌,就差没有把慕容云岚活生生吞到肚子里好好消化,见慕容云岚一声不吭,她就恨不得扑过去,拔出头上的鎏金发簪狠狠刮这个庶出女儿几道血印子,“你父亲正生气着呢,如果老爷没有空管教女儿的话,可别怪我这个继母心狠!”
“哟,你的心可别不狠!谁都知道母亲你的美名远播着呢,旖旎午后,秋梧花厅,良辰美景奈何天呐,我想母亲不可能忘记当日美轮美奂的绝色精致吧。”
随之,说完这句话的慕容云岚愀然一笑。
换来的却是上官玉漱的花容失色,她万万没有想到,时到今日,慕容云岚仍然拿这件事儿来要挟自己,这内宅之中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流言蜚语,上官玉漱进门之前是仙歌大小姐的大姨妈,名唤上官玉娆,诰号燕国夫人,是赫连将军的遗孀,为了嫁给慕容征,她不惜改名上官玉漱掩人耳目,如今和慕容征那日秋梧院的午后花厅旖旎****被慕容云岚此女撞破,沦为把柄,真可谓是上官玉漱一生之中仅有的憾事,可她又极为畏惧云岚会在外头拔舌根,把这件事闹得相府上上下下皆知,到时候她慕容家大夫人的威严何存,又有何脸领导府中的姨娘们呢?
“你……”上官玉漱俏脸一红,红霞飞飞,就好像熟透了红蜜桃似的,这无疑对于慕容征那样的男人来说,是充斥着无边的****的,可对于云岚来说,那就是恶心加恶心,恶心透顶。
罢了,再跟她纠缠简直降了自己的身份,慕容云岚清了清嗓子,“我想母亲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吧,回秋梧院去吧,父亲今日心情不佳,既然母亲都无法宽慰父亲大人,那么让云岚试试吧,虽然云岚没有母亲那般好手段儿,但云岚相信父亲肯定会听进去的,当然,云岚今天是替老祖宗来的。”
上官玉漱心里头咒骂了慕容云岚无数遍的贱人之后,腹诽道,既是拓跋氏那个老不死的叫云岚,再说自己又把把柄落在她的手上,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还是暂且离开比较好。
“哼……”上官玉漱对慕容云岚轻蔑得冷哼一声,旋即对书房内的老爷子道,“老爷,别太生气了,晚上到妾身屋子来,妾身好好给你按摩按摩,啊。”
她本以为这句话能让慕容征心生对她的垂怜之意,谁知道,上官玉漱的脚边多了一块上好的青州澄泥砚,价值不菲,也向来是慕容征的至爱,上官玉漱可是亲眼见此砚被丢出书房的。
心有余悸的上官玉漱悻悻而去,留下满嘴嬉笑的云岚等人,红菱和白霜更是忍不住了,太逗了,大夫人上官玉漱她这个样子是自作自受,谁叫她都身为了大夫人了,还把属于她套的狐媚子功夫施展出来,真是叫人作呕。
对了,上官玉漱那贱人的贴身的丫鬟画扇呢,也不见得画扇跟随她左右,慕容云岚正奇怪的很呢,不过也不想呢,她正愁着该对父亲说什么,父亲才会放自己进入书房。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有一个明显压抑着悲愤的恸声召唤着慕容云岚入内,“老祖宗对你说什么了,你给我进来再说。”
“是,父亲。”慕容云岚把红菱与白霜遗在书房之外,自己一个人进去。
慕容云岚推开书房门儿,却看到父亲大人满眼血丝,他头顶上的“积厚流光”的描金牌匾歪到了一边,两旁的古董架子歪斜得程度极为厉害,地上满是琉璃瓷片,一不小心双脚踏上去,非给刺出血来不可,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征他如此愤怒,更严重的是他的双瞳,简直像是走火入魔了。
“快说,说完了,给我滚回去!”慕容征始终压抑着愤怒,若不是慕容云岚在外头说她是替母亲来的,慕容征根本就不会叫她进来,更别说其他什么了。
慕容云岚清了清嗓子,脸上满是平淡之色,“祖母与我说,她老人家不放心,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回去回她,就是朝廷之事,内宅妇人不必过问。”慕容征这句话是冲着老祖母说的。
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慕容云岚心中愤懑,可有什么办法,慕容征到底是她的父亲,可不管怎么样,老祖母也是父亲的母亲,什么内宅妇人不必过问,这么一说,老祖母岂不是更加伤心么?
不管怎么样,慕容云岚觉得还是把老祖母目前的近况告诉他知道,“父亲你可知道,老祖母适才晕倒了。”
慕容征猛地一抬头,“什么,你说什么?”
“老祖母的话,女儿已经带到,女儿告辞了。”慕容云岚不想在此多留一步,至于要怎么做,那是父亲要做的事儿,跟自己无关。
慕容云岚转身离去没有多远,迎面看到大殿下月溟初,他面容匆匆,看到了云岚,也仿佛看到了其他什么陌生人似的,待他走进书房内,就大呼大喊道,“相国,你派我进宫就想通知我,南院天井下的兵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我想,肯定是你自己脚踏两只船,要拥护二皇弟才是真的把!”
声音不大不小,对于红菱和白霜二人听来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儿,她们更不懂此间的含义。
可云岚总算知道了,父亲生气,原来是发现了相府南院天井下的兵器不翼而飞了,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
慕容云岚畅快得笑出了声,脚下的步伐愈是快了几分。
(我爱我家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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