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年轻狩卫的病房门前时,将军略微停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他打消了探望的念头。思维人的世界里人与人的距离不再是空间和时间,一切事情都发生在遥远的地方,也发生在眼前,这么多眼睛注视着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减少接触为上。
这么想着他掏出一台古老的触屏式手机,划开屏锁。
看到第一条映入眼帘的号码和备注,他不禁开始想象,昨天那通简短的通讯——
“托你的鸿福,我胳膊腿都在,你不也有着自己的渠道?”
“我只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
听筒另一边的人愈发焦虑不耐烦,而他反倒是愉快极了。
“我感觉,科学家的视角比科学家的素质更为重要,相信你是清楚的。”
列夫米拉将军抬起头,注意到很多人都警觉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收到口袋里,悠哉地伸了个懒腰,走下楼。想着那个教授吐槽他那一口英式德语,纠结一些诸如information的读音时,他就控制不住想发笑。
他并不沉迷于令他发笑的事件中,准确地说,他有些害怕有太多能令他发笑的事情发生在身边。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样说词不达意,正确的说法大概是,存在的根源是虚无,欢愉正是无比接近这一根源的存在状态。
换者说,痛苦则是存在本身的印证,轻重的区别相对性地影响着人们对存在这一本身的敏感性,剧痛,重病,恐惧,绝望,处于这些感觉之中的,会深切地体会到存在本身密度之浓重。
人类是知性的动物,所以人类更重视感觉。存在者徘徊于虚无与存在之中,虚无的欢愉与痛苦的实在,如此这般,或许对此两者的分别,生命之树中的人会更为敏感。他们本身就更接近与感觉本身,正是这份敏感的触觉,使得他们在知性的领域上前进到了一般人类无法企及的区域。
这也注定他们会将这份感知延伸向更为深邃遥远的领域,跨越未知的鸿沟,踏向深埋着真理的深渊,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摸索深渊的底部。
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找不到头顶来自外界的光芒,除了继续向下,再无出路。
“不朽”对人类的筛选,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同时注视的两个世界的将军思索着他得到的答案。
即便在物质上生命之树与外界不存在任何矛盾,知性上的差距也会使得生命之树与外界无法达成理解,终有一天,世界会再度被难以理解的原因卷入战争的漩涡。
就像他过去的名字,列夫米拉?伊凡诺夫,原亚细亚洲,西西伯利亚平原上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称呼,也被这里的人视作异样。
“名可名,非常名。”
名,意味着虚伪,意味着变化,意味着无常。这与他们将一切化作感觉,化作自己知性本身的行为是相悖的。
将军深知,处于这冲突的激流的正中,如果拿捏不好这正负,深渊和光明之间的幅度,等待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自己是沟通可朽的物质与不朽的知性之间的桥梁,处于两边世界连线的中点上。
但是世界是宽容的,世界有时给予人们的意外,或许世界本身都不知道。
杰帕德?铸炎。
这名年轻人,虽诞生于生命之树内,虽始终使用着“素体”,同样手执两端的他他、并不站在这条线上。
正如人无法想象出经验以外的存在,他并不知道自己走在怎样的道路上。
如果说对外界的认知是加和的话,存在对自身认知往往是从“否定”中开始的,是减法。将与“自我”冲突的经验分离,从实在中找出拒绝一切实在的空洞,当然可能会有某条线索会贯穿这一空洞,那自然是幸运的。
一次次在纷纭中树立自己,就是一次次将不属于自身的认知进行抹杀,这种过程孤独而又幻灭,自己的身形会一次次在认知的狂风中吹拂摇摆。
促成一切的契机,寻找的终点,这是现在他需要去做的。
想到这,他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感激之情。
感谢世界允许奇迹立于因果的倒金字塔尖上,感谢世界的宽容,感谢这名年轻人。
胸腔中迸发的情感,就是这样。
活着,真是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