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把松子糖揣进怀里头,自然应了下来,“待会儿小的若是瞧见过脸上生着瘊子,又身穿蓝色袄子的,就给他说,娘子在后巷等他?”
妇人点了点头,口中笑道:“他为人最是爽快,你告诉了他,他自然要赏你。”
小乞丐还要再说些什么,那妇人已是腰身一扭,朝着后巷去了。小乞丐看她虽是有些年纪了,不过那腰肢细软却同个小娘子一般。她身上红艳艳的袄子,让她从背后看起来就真同个小娘子一般无二。
华灯初上,街坊成了星河。
廊下亮着宫灯,其上仕女身姿摇曳,叫人总是忍不住抬头去瞧。
春花进门的时候,瞧见正房亮着灯,就先进了正房。她一推门,就瞧见自家娘子正低头临帖。灯下有美临帖,倒是比廊下宫灯上的仕女更让人挪不开眼睛去。
随着春花的脚步声,宋如是抬起头来,只冲着春花一笑,“春花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方才夏蝉来了,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宋如是似是心情不错,她收了笔墨,又起身说道:“还有一桩好事要告诉你……”她清了清嗓门,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那夏蝉看重了个郎君,那人虽不是长安城人,但家里头也是有些家底儿的。你若嫁过去,必然不会受苦。”
春花看着宋如是面上的笑意,垂下了眼眸,她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只看着宋如是身上胭脂色的裙子,心里头想着该如何回绝,谁知出了口的话,竟是硬邦邦的一句,“娘子竟是这般想嫁了奴婢出门?”
夜里头不知怎地,竟起了风。小乞丐原本立在那铺子边儿上,最后索性躲到布幡底下,只仔细看着来人。
这夜里头的人仿佛同白日里看着有些不同,即便是衣裳同白日里相同,那神色间总叫人觉得不同。他一时又说不出究竟是何处不同,只看着来往之人,尽捡着身穿蓝袍儿的去看。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两个,那脸上却是没有瘊子,便是有个生着麻子的勉强能扯上些干系,到底也并不是瘊子。
也有小娘子或是领着丫头,或是同年轻的小郎君走在一处,于是这冬日里的夜,倒是叫人觉得生出了三春的暖意。
“也不知道那妇人等急了了没?”小乞丐隐隐约约知了事,但又不分明。看那妇人的模样,只怕是生养过得,这夜里头偏要等个穿蓝袍儿的男人,这里头可不是有事儿?
松子糖一颗接一颗的过了口,吃得多了,倒不觉得那松子糖有多甜,只嘴里头黏糊糊的,无意间舔一下嘴皮子倒是甜丝丝的。
这铺子里是卖杂货的,既有那庙里头的香炉,也有家里头蘸醋用的碟子,也有草绳麻绳,还有酒楼里头弹唱用的琵琶。
小乞丐合着无事,便探头去看,那窗户上正有个破洞,他便顺着破洞看过去,只看那掌柜的正端着碗吃饭。
小乞丐吸溜着鼻子,心里头猜测道,“这掌柜的像是吃得饸络,不过浇头闻起来真香,倒像是酱肘子做的。”
小乞丐又吃了一口松子糖,一厢透过那窗上的破洞看那掌柜的吃饭,青瓷瓷碗,碗底小碗口大,瞧起来就觉得过瘾。
“你这小乞丐在做什么!”一道男声陡然响起,小乞丐赶忙去看,只瞧见个身穿蓝袍儿,脸上长着瘊子的男人。
这男人约莫有三十五六岁,神色很是严肃,连带着脸上的瘊子瞧起来也是正经的严肃。
“那后巷……”小乞丐突然兴奋起来,只指了指铺子后头,“那后巷有人找您……”
“你可认得我?”那身穿蓝色袍子的汉子问道。
“不认得……”小乞丐的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方才有个娘子给了小的一把松子糖,让小的在此处等着您。”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瘊子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松子糖甜不甜?”
“甜。”小乞丐干脆的点头,“这松子糖比蜜糖都甜。”
那人随手从怀里头摸出一把大钱给了小乞丐,“你如今有了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去。”
小乞丐登时喜笑颜开,又是冲这人作揖,又是说着讨巧的吉祥话,“大爷行事这般利落,定然是个官老爷,小的给官老爷磕头。”
那人一笑,便抬步去了后巷,小乞丐心里头热乎乎的,只觉得怀里头那好些个大钱热气腾腾的,倒是比烤火的炉子还觉得热一些。
那一处后巷远远看着黑乎乎的,里头竟是连个光亮都没有,眼看还过年了,这巷子里头竟然没有点灯。
那巷子里头的动静无人知晓,便似是这一处巷子的动静一般,巷中无人,屋顶上却有人。
穿云听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便借着夜色隐去身形,口中压低了声音,嘶哑着说道:“可是这一家?门口没有点灯的?”
那屋门口的叫嚷声微微小了些,而后穿云趁热打铁,只口中又换了调儿门说道:“正是这一家,巷子口的头一家。”
“那便三更行事,先宰了这孩子,然后把这妇人卖到妓馆里去。”他说话间顿了顿,而后又开了口,“这婆子年岁大了,只怕那妓馆不要,倒不如卖到庄子上去。”
“听闻这家里头的男人很是横行霸道……”他又换了方才的强调。
“那人这会子早就倒了大霉了……如今咱们处置了这一家,也算是为民除害!”穿云声音不高,却正入了那几人的耳朵。那孩子吓得躲进了妇人的怀里头,妇人在夜里头发着抖,一时又幻想着那妓馆里头的情形,而后声音发颤,“这是哪里来的歹人,咱们家也不是没人……就任由着你送奴家到妓馆里头去……”
那孩子到底年纪小,这会子已经哭了起来,他口中不免又叫嚷起来,“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叫爹先去收拾了那小兔崽子,再把那小兔崽子的娘也卖到妓馆里去!”
那妇人兜头给了那小子一巴掌,那小子于是哭叫的越发起来,那厢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更一过,就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