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丫头熟门熟路去了后院,厨房早就空了许久,灶台上铺着一层浮灰,她掀开缸盖,一眼看见水缸底下有只蹬了腿的死老鼠。
黄丫头勾着头,捏出那死老鼠,径自开了后门,那门外原有一口破缸,如今还在,不过是堆得满满当当的,瞧起来甚是杂乱,她随手把死老鼠扔进破缸里头。
这会子功夫,后巷一个人也没有,阳光落在破了的缸口,那耗子长长的尾巴,在水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吱扭”一声,黄丫头关了院门,又去打水。井轱辘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散架,吊着的水桶在井壁上发出几声磕碰声。
黄丫头晃晃悠悠提上来半桶水,对着太阳一瞧,那水桶里头竟有好些枯叶。她蹲下身子,甚有耐心的一片一片捡了出来,井水打湿了她手上的冻疮,她皱着眉头,却是笑了。
过了正午头,那街坊之间争先恐后的扑鼻的饭香就渐渐消散了,抬头间,也不见炊烟袅袅,而这一处院落,则散发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
黄丫头额上见了汗,袖子挽得老高,手心手背糊满了白面,灶台上的笼屉上蒸着一笼屉的白糖糕。面盆里还和着面,边儿上搁着个瓷碗,里头是洗净了的半碗红枣。待这一笼屉的白糖糕出了锅,这枣花馍也就差不多了,黄丫头心里头想着,手上动作越是卖力。
厨房里头的物件儿原是早就用惯了的,如今空了这许久,好些个东西都被耗子霍霍了。黄丫头把那起子不能要的,都一股脑儿的扔进了后巷。好在这一缸白面,柳木做的缸盖儿上不知怎地压着一块儿腌咸菜的大石头,这才免遭耗子毒手。还有那角落里的咸菜缸子,里头竟然还有二郎最爱的小菜。
黄丫头捡了个瓷碗,挑出半碗小菜,先尝了尝,味道水灵爽脆,甚有滋味,她这才放了心。
炉灶上的笼屉吐出热气腾腾的白气,黄丫头卖力的揉着面团,又闻着桂花粥的味道,不免的又微笑起来。灶台底下又有个泥胚小炉子,上头坐着的瓦罐里头正是熬煮的香甜的桂花粥。
那干桂花原是在个画着花儿的陶罐里头收着的。陶罐儿上的花瞧起来像是田埂地头上生着的野花,五瓣花瓣,嫩黄花蕊,色如胭脂,瞧起来倒也好看,不过黄丫头并不认得这种花,在庄子上的时候,也没有瞧见过。
这半罐子干桂花可是黄丫头一簇一簇仔细采下的,刚摘下的桂花,花香扑鼻,便是身上衣裳上也沾满了桂花的香气。也要趁着鲜嫩时,在院中摊开了晾晒,桂花娇嫩,底下还要铺着件儿旧衣裳。
黄丫头先前最爱打扮,因着二郎喜欢黄衫,于是镇日里便是淡黄,鹅黄,柳黄,变着花样儿的穿。
那桂花底下铺着的是一件儿柳黄色的春衫,因着隔了年,那颜色就不鲜亮了,于是便被黄丫头嫌弃起来,最后倒是落得个晾桂花的下场。
不过那黄灿灿的桂花铺在柳黄色的衣裳底下,一眼看过去,只瞧见满目的黄,不过细看又见那一片黄之中,也有层次分明,倒是好看的紧,又有浓郁的桂花香气,于是便更觉得好看了几分。
桂花阴干之后,香气大减,即便是拿在手上,凑在鼻端,也只有丝丝缕缕的香味,仿佛一阵风过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桂花装进陶罐里头,过不了多久,花香全无,便是掀开盖子,也没有先前沁人心脾的香味。
黄丫头揉着面团,她手上的冻疮仿佛又破了,手指又涨又疼,她也不去瞧,只专心揉面,鼻端丝丝缕缕的桂花香真是好闻,原来这干桂花见了水,便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又有了香气。于是这厨房里头,除了白糖糕甜丝丝的味道,又有桂花的香味,也有黄丫头绽放的笑脸。
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白糖糕早就成了,只盛在个青瓷的描画瓷盘里头晾着,于是青中有白,素雅明快。枣花馍也熟了,枣花馍的香气与桂花的香气缠绵在一处,只让人不由得心生愉悦。
枣花馍是一个一个捡出来,盛在了洗的干干净净的汝窑瓷盘里,于是白中透着一抹暗红,隔得老远就能闻到枣花馍的香气。
这屋里头的瓷碗不知怎地都不见了,黄丫头找了半天,只在那灶台底下的竹筐子里找到一个画花的瓷碗。盛了一碗桂花粥,于是那瓷碗上的花儿便散发出了幽幽的桂花香气,不过有一点不相称的,却是那瓷碗上画着的乃是亭亭玉立的荷花。
黄丫头顾不上那么许多,只寻了托盘,把那饭菜都摆放齐整了,这才软着腰进了前院儿。
她瞧见前院儿,心口就“砰砰直跳”,她离开许久,如今回来,瞧见这熟悉的院落,又觉得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一处。
这一处的院墙儿,木门,台阶,青砖,每一样都是极为熟悉的,她看着门上雕琢的荷花,心里头不由又欢喜起来。
她轻轻推开房门,声音柔似春水,“二郎想是饿了吧,奴婢做了二郎最爱吃的枣花馍,还有二郎最爱吃的小菜,不过这桂花粥火候不怕不大够,不过奴婢方才尝了一口,喝起来倒也入得了口。这会子时间太仓促了,等下半晌奴婢早早的就操持起来。”
黄丫头进了屋,只把那托盘放在案几上,案几上头也蒙着一层浮灰,她又掏出帕子,仔细擦拭起来,口中带着几分欢喜,“二郎……你就莫要再生奴婢的气了……奴婢即便有千般万般的不是……那也全是为了二郎……”
黄丫头仔细擦拭着案几,神色极为专注,她的手指果然又渗出血珠子来,她的声音柔和又透着无助,“奴婢自小就跟在二郎身边……二郎怎会不知奴婢的为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奴婢也算是同二郎一起长大的……奴婢的身子……早早的也给了二郎……”
黄丫头低着头,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二郎便是再生奴婢的气……念着以前……也该消了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