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空地，人已经散去了大半，远看官道之上车马络绎不绝，东边那一处林子隐约有人出没，偶尔闪过一抹娇俏身影。
宋如是陡然觉得眼前开阔起来，戏台子已经拆了一半，东边儿停靠着两辆牛车，一辆车板上俱是大件儿的箱笼，另外一辆则是些大大小小的包袱，俱是些零碎的物件儿。
方才在前头戏台子上翻跟头的半大小子，估摸着是回家去了，那戏台子就显得空落落的，仿佛那半大的小子本该在戏台子上翻跟头似的。
宋如是捏了捏手上的帕子，看向不远处正热络讨论着什么的春花三人，石娘神情热络，显然心情不错，春花偶尔腼腆一笑，夏蝉容貌本就扎眼，此番衣裳华丽，自然更胜一筹。
“阿如？”李诃的声音带回了宋如是的思绪，“你在想些什么？”
“奴家在想那外室是何模样？”宋如是声音平缓，倒不见生气。
入了冬，那荷花池子倒真成了荷尽已无擎雨盖，偶尔池面儿上飘着片萎黄了的枯叶，池水的颜色也变得灰蓝，倒映着天上的浮云，那浮云就在池上摇曳起来。
元阳姑娘立在池边儿，身穿石榴裙，头戴珍珠镶金步摇，手上拿着的帕子沉甸甸的，可并非寻常丫头用的绸子。如今府里头的丫头哪一个瞧见了不得称呼一声，“姨娘”。
元阳姑娘成了元阳姨娘，身旁伺候的丫头也多了个痣丫头，痣丫头如今也变成了府里头“姑娘”。
按说二八年华，任谁都能担得上“姑娘”二字，但此姑娘非彼姑娘，这一个月里头，痣丫头也能陪着郎君两三夜。她合着是伺候元阳姨娘的，于是也不用另辟了地方去，只随着元阳姨娘一同住了。
元阳姨娘住在院里头的堂屋，痣丫头就住在东边儿厢房里头，西边厢房则住着伺候二人的丫头婆子。说是伺候二人，痣丫头到底是个“姑娘”，所以身边只有个伺候着的小丫头铜锁儿。
铜锁也就十三四岁，模样生得寻常，镇日里懵懵懂懂，倒有几分像是之前的痣丫头。平常身上穿着件儿灰扑扑的衣裳，脚下踩着的绣鞋总是不跟脚，平素走路老远就能听到“踢踢踏踏”的声音，听着声响，倒像是哪个性子急躁的小厮。
元阳姨娘眼睛看着荷花池，老远听到“踢踢踏踏”的声响，她转头去看，那东边儿可不正是痣丫头引着铜锁“踢踢踏踏”走了过来。
痣丫头在前头低头走着，那铜锁在后头低头跟着，老远看着，便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不过也好区分，痣丫头穿得鲜亮一些，身上的襦衫袖口绣着时兴的滚边儿，腰肢倒也有几分风韵，杏黄色的裙摆上垂着个酱色的荷包，只这一枚荷包显得不伦不类，因着那酱色瞧起来甚是老旧，上头偏要用土黄色绣着一朵土黄色的大花儿。
那花儿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不过是田间地埂上长着的野花儿。花红柳绿，春光明媚的时节，那地梗上就开着许多这样的小黄花儿，大的也不过拇指大小，不过到了痣丫头的荷包上，这花儿就成了巴掌大小的了，像是刚出锅的热馒头一般实在。
元阳姨娘收回目光，只因为主仆二人已走至身旁，痣丫头冲着元阳姨娘福了一福，“方才奴婢去找姨娘说话，谁知道找了半天儿，原来姨娘竟是在这儿。”
“合着无事，在这儿瞧瞧景致。”元阳姨娘笑道。
“这池子空荡荡的，有甚好看的？”那铜锁接了一句。
“你懂什么？”痣丫头回身瞪了铜锁一眼，“这可不是你家乡下，镇日里都在忙活田里头的那些农活儿。再说你来的不是时候，夏天儿的时候，这池子可好看了，绿油油的荷叶，粉嘟嘟的荷花，又有凉风刮着，在这儿站上一会儿，那心里头就跟吃了蜜糖一般舒坦。”
痣丫头即便是呵斥人的时候，也是低着头的，眼睛看向鞋尖儿，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土黄色的绣鞋，同那荷包上绣着的花儿一般颜色。
“奴婢可爱吃蜜糖了……”铜锁也低着头，声音透着几分欢喜，“不过奴婢家里头穷，一年下来也吃不了几回蜜糖。”
“奴家屋里头正有半斤松子糖，一会儿就让丫头送过去。”元阳姨娘笑看着二人，“你既然入了府，旁的不敢应承了你，这松子糖你若想吃，尽管来秉了奴家。”
那铜锁心里头一时欢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元阳姨娘磕头，“姨娘真是活菩萨，奴婢能碰上姨娘这般的主子，真是奴婢家里头的祖坟冒了青烟了……”
“起来罢，若是让旁人瞧见，只当奴家不体恤下人。”元阳姨娘又看着痣丫头道：“痣丫头你此番陪着奴家一同正房去罢。”
“奴婢……”痣丫头低着头，“那厨房里头还坐着粥……也是离不得人的……”
“便让铜锁丫头去守着也是一样的。”元阳姨娘拉过痣丫头的手，只冲着正磕头的铜锁道：“你今日且看好了厨下，便是你的功劳。”
铜锁自是欢欢喜喜的应了，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朝着厨下去了。痣丫头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才来不久，姨娘莫要怪她。”
“这什么事儿都是从生到熟的，你这做主子的也该学着调教丫头，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倒叫人看轻了你。”元阳姨娘拉着痣丫头的手，痣丫头浑身不自在，只身子微微僵硬，又不好甩脱了元阳姨娘，只口中期期艾艾道：“奴婢什么也不会，倒叫姨娘笑话了……”
“谁要笑话你？”元阳姨娘笑道：“谁若是要笑话你，奴家第一个同她算账。”
痣丫头想要回一句漂亮话，她本就性子木讷，哪里说得出，只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姨娘对奴婢的好，奴婢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头，那日后总要报答姨娘……”
“莫要说这起子客套话。”元阳姨娘抬头看了一眼那矗立在高处的凉亭，口中又道：“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