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清晨薄雾带着夜里头的清冷,捏糖人儿的老头儿鼓着腮帮子把那木模中的张飞吹起来。
话本子里的张飞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手拿丈八蛇矛,身下骑的乃是乌骓马。
那张飞到了捏糖人儿的老头儿手上,颇有些接地气,虽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到底多了几分平和之气。
小乞丐双手各拿着个最大的张飞,又不停的伸舌头舔着,瞧见老头儿手上的糖人儿就要成了,心里头自是欢喜,心中不由暗道,“小的竟有这般境遇,方才那郎君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不成,不然怎地这般好心……”
小乞丐心里头“神仙”一般的小郎君,此番正躺在榻上,此番天色大亮,巷子里倒安静了下来。
那叫嚷了半夜的公鸡和土狗,许是累了,除了偶尔传来妇人的呼喝声,又有手摇井轱辘的声响,其他的声响都是零碎的,似是记忆里的片段,让人觉得并不可信。
张媒婆今日起的早,她裹着袄子出了屋,大红色的袄子为清晨带来了一抹喜庆。她镇日里拉媒保纤,喜欢了穿红挂绿,于是即便是在家里头,身上的袄子也是喜庆的。
她在屋里头尚不觉得,这一出了屋,就觉得冷飕飕的,她抄着袖子先去了后院茅房。那厨房里头已有了烟火,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透了出来。
张媒婆长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茅房,过了一夜,便是茅房里头也是冷的,她这厢方才蹲下身子,那厢院门就被拍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拍门的人仿佛遇到了火烧火燎的急事。
“这一清早的,怎地就有人上门?”那小丫头匆匆忙忙出了厨房,湿了水的手随意在腰间一抹,而后就赶忙去开门。
“你这小丫头倒是勤快,张媒婆可曾起了身?”门口立着的正是一脸殷切桂花,她扶门站着,一张笑脸冲着小丫头,一双眼睛也没有闲着,只转来转去看着院里头的情形。
“桂花婶子倒是起的早……”那小丫头口中方才客套了两句,那桂花就趁着空档挤进门来。
“咱们日日守在后院儿,这个时辰莫说是起来,便是家里头的饭菜都要备上了。”桂花在后院东瞅西瞅,说话间趁着小丫头不注意,只一头扎进了墙根儿底下的茅房。
桂花一进茅房,便与张媒婆四目相对,两人一站一蹲,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一个身穿靛青色袄子一个身穿大红袄子。
有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张媒婆矮了桂花两头,与气势之上自然是输了半截。
当然这也是其次,还有一样,桂花那靛青色的袄子可是齐整整的穿在身上,张媒婆身上的大红袄子则是掀起了一半在腰间。
“这一清早的闷头闷脑就往人家茅房里冲,这又是做什么?”张媒婆说话间起了身,口中不饶人道:“都说上门是客,奴家倒没瞧见这般的客人,便是连一般的礼数也不讲究了。好歹在茅房蹲坑的是奴家,若是家里头的掌柜的,只怕你也莫要回家了,只入了我家的门,当了我家的妾罢。”
“张媒婆说的哪里话?”桂花讪讪道:“奴家此番过来,也是有些缘由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好歹也知晓奴家的为人,并非那般不讲礼数的。”
张媒婆翻了翻眼皮子,“这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谁是什么人。”
“张媒婆说的哪里话?”桂花早就瞅准了靠在茅房墙根儿的恭桶,此番说话间,只一个手捞把那恭桶一把抄了起来,口中热络道:“这恭桶只怕还没来得及洗涮,此番便由奴家来洗涮洗涮,一来就当时给张媒婆你赔个不是了,二来奴家那两个年岁也大了,日后还得指望张媒婆相帮呢。”
桂花一个人说的热闹,那厢王嫂子的声音冷不丁的传了过来,“原来你早有打算,只把奴家当傻子戏弄呢,只可怜奴家是个老实的,还巴巴的等着你呢。”
白日里的喧闹,夹杂着茅房里特殊的臭味,张媒婆被堵在茅房里头,进不得出不去,只随手去掏帕子,偏方才出门的急,并不曾来得及带帕子,她吐出一口浊气,“你二人都是精明的,偏奴家是个傻的,一大早就被你二人堵在茅厕里头。”
那桂花手上提着个恭桶,立在当中,口中颇有几分得意,“奴家等了王嫂子半天,眼看天都大亮了,奴家以为王嫂子不来了,所以才先过来瞧瞧。”
王嫂子昨夜发了一夜梦,睡也睡不安生,此番正是一肚子火气,“你打的好算盘,先前那一桩事情奴家逃不过,你也逃不脱。你只当你倒了你个恭桶,就能转了运道了?”
这厢有个恭桶之争是为两女争恭桶,谁能想到这恭桶竟然也有这般抢手的时候。
而那后巷的小乞丐接连吃了三个最大的张飞,嘴里头便不由得冒出酸水来,他一手一个糖人儿,看那捏糖人儿的老头儿手上忙个不停,眼看那最大的张飞又要得了。
小乞丐咽了口酸水,口中巴巴笑道:“老头儿你且歇上一歇,合着小的糖人儿还没有吃完,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老头儿也不抬头,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上的糖人儿,开口的倒是那黑衣人,“你还不快些,那糖人儿马上就得了。”
“小的……小的吃不下了……”小乞丐满口酸水,说话间又吞了口酸水。
“吃不下也得吃。”黑衣人冷冰冰的说道。
小乞丐手上的糖人儿变得沉甸甸起来,他看着捏糖人儿的老头儿正低头忙活不停,像是并没有听到黑衣人的话。他吐出一口气,又舔了一口糖人儿,只觉得满口发酸。
巷子里头渐渐有了动静,有开门的声响,妇人低声嘱托的声音,男人低声说话的声响,还有小童吵闹的声音,却唯独没有鸡鸣狗叫的声音,那公鸡土狗叫嚷了一宿,只怕也累了
小乞丐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谁曾想到,这糖人儿竟然也有吃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