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说傻话……我怎能忍心挖出你的心呢……”元娘的声音逐渐含糊起来。
那男人似是得了鼓励一般,只把掏心窝子的话说了出来,“元娘……你莫要着急……待我那表弟回来……定然能够赚上一笔……到时候我自然多要出一点银子出来……眼下就该过年了……正好给你买个新镯子……再做上一身儿新衣裳……”
这屋子里头的气氛与之前已经是大为不同。先前的剑拔弩张已经被这一片突如其来的春意所取代。
石娘看得惊心动魄,只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对着穿云无声的说道:“咱们走吧?”
穿云点了点头,悄然起了身,他走到石娘身旁,架起石娘的胳膊,两人刚要离开,突地听到下头“噗通”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两人登时又趴在地上,透过空隙朝着屋里看去,这一看,石娘险些惊叫出声。
只瞧着那男人浑身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身子下头洇洇流出一摊暗色的血来。再看那元娘就立在一旁,手上拿着一把染上了鲜血的匕首。
男人口中低声呻吟了一声,元娘于是蹲下身子慢条斯理的掀开那男人身上的羊皮袄子,冲着男人身上又补了一刀,末了那男人四肢僵直,再也动弹不得。
元娘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拔出匕首又是一刀,这次那男人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石娘紧紧捂住嘴巴,又看着那元娘在那男人身上又戳了五六下,眼看着那男人死透了,她这才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个雪白的帕子,慢腾腾的去擦拭匕首上的血迹。
“你竟然还想骗我,不贰过的道理,奴家还是明白的,奴家在你身上吃过一次亏,那是奴家傻。但你若是以为能够欺骗奴家两次,你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你瞧,你若是不骗奴家的话,也不至于到阎王那里去报道。”元娘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石娘此番对那元娘起了好奇之心,只瞪着眼睛去看元娘的模样。这元娘身穿大红袄子,头戴喜鹊登枝银簪子,一张脸颊白白嫩嫩,看起来是个娇弱小娘子的模样,并非穿云口中的大娘模样。
石娘心里头有些疑惑,于是抬眼去看穿云。穿云此番正趴在房顶上,不错眼的看着底下的元娘。
石娘心中一叹,又去看那元娘,越看越是心惊,不由暗地里想道:“可是,这世间的小娘子,哪个会如此杀人不眨眼,这明明是个没有心肝的……”石娘心里想着,一动也不敢动,唯恐惊动了屋子里头的元娘。
“你既然身无分文,那便用这羊皮袄子来抵账。如此,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你若是做了那无家可归的鬼魂,可莫要再来找奴家,你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言而无信……”那元娘把匕首擦拭的干干净净,随手丢下帕子,又去扒男人身上的羊皮袄子。这羊皮袄子完完整整,只背面染了一摊鲜血。
元娘绕到屏风后头,而后端了个木盆出来,她把羊皮袄子放在木盆里头,随手拿着皂粉清洗了起来。至于旁边躺着的死人,似乎并不关她的事情。
石娘看得胆战心惊,穿云亦是如此,这女子杀了人之后,竟是如此坦然,这般胆大的女人他倒是第一次瞧见。想到先前这女子同自己说话的时候,笑容可掬的模样,穿云不由得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战。
这一夜,仿佛格外的漫长,又是格外的清冷。
石娘趴在屋顶上一动不敢动,下头屋子里头的元娘只不慌不忙的洗着染了血的羊皮袄子。
不知又过了多久,石娘两脚麻木,双腿冰冷,浑身上下似是失去了知觉。这厢元娘终于洗完了羊皮袄子。
她把羊皮袄子搭在屋角的屏风上,又拿着一块抹布,去擦拭地上的鲜血。这天冷的很,那暗色的血很快就洇在了一处,成了一坨暗色的血痕。
元娘仔仔细细擦拭着地上的血迹,末了又费力的把那男人翻了个身,去擦拭他身下青石板上的血。
后半夜之后,越来越冷,石娘冷的浑身发抖,心里又好奇,这元娘究竟会如何处置这男人的尸体,于是轻轻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看这元娘拾掇地面。
远远传来打梆子的声音,那年老的更夫,苍老的声音,似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屋子里头的元娘终于收拾干净,她丢下抹布,把那人拖向门口。石娘不错眼的看着,看着元娘把那人磕磕碰碰的拖出了屋子,而后又下了台阶,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向着后院而去。
石娘不动声色,转了方向,朝着后院看去。
这院子的后院瞧起来极为普通,与寻常的院落并无半分不同。后院有着东西两间厢房,还有挨着后门垒着两间后罩房。后院中间种着一棵落了叶的大树,树下打着一口井。靠着北墙根上摞着一堆柴火,旁的并没有什么物件儿。
元娘的身影进了后院,她似是累了,直起身子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才重新弯下身子,去拉扯地上躺着的男人。
这男人身子僵直,腿脚伸着,身上穿着的里衣被血染了成团的暗色,他的两条腿,在地上磕碰过来磕碰过去,脚上只剩下一双鞋子。
再说元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那男人拽到东边墙根儿底下。她双手叉腰,歇了一会儿,便随手拿起个耙子,在那地上挖了起来。
石娘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隐约瞧着那东墙根儿底下像是种着什么花,黑哑哑的枝叶上生着像是红色的花。
元娘手脚甚是麻利,很快就刨出了花,之后又把地上挖出个三尺来宽的黑黝黝的窄坑。
她忙活了这一阵子,这街坊当中已然传出了鸡鸣之声,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加快速度又干了起来。
石娘远远瞧着,这元娘的脚边很快就堆了一大堆的黄土,愈发衬托的她身子瘦弱。再看天边发暗发沉,想来就快亮了。那鸡鸣之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似要齐心协力,叫亮这黑黝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