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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鱼 ·人王(1 / 1)

结界轰散之后, 外面的大臣与护廷卫冲进来,气势汹汹地对着空云所在的遇仙殿。

但冲进殿内之后,里面早已经没有了空云的影子, 她已然身死魂消,湮灭于世间。

而结界崩散之后, 那结界之上附着的生机破碎, 也十倍反噬在了书元洲的身上。

他现如今正跪在悬云山大阵之外,整整几天了,一动未动。

本来只是面色灰败, 生机逐渐断绝, 此刻却是骤然呕出一口鲜血, 心中也更加的焦灼起来。

他是设界之人, 远在人界的梁景国中用来维护空云的结界破碎了,若不是他还能感觉到生机犹在, 转生归一阵还在继续着,书元洲必定会忍不住冲回宫中。

她妖丹在身, 他还为她留了数十个草木傀儡, 只要她生机未断绝, 便一时半刻, 无人能够敌她。

此刻书元洲并不知, 空云自己亲手挖处了妖丹, 将傀儡派去诛杀最后遗留的罗炎帝子孙元贝王一脉。

她心知自己罪孽深重,甚至连入黄泉鬼境去等待清算罪孽业障的机会都不肯要了, 现如今已然身死魂灭。

至于转生归一阵还在持续不断传过来的生机, 乃是从被她转移了阵法的白礼身上传来。

书元洲什么都不知, 只知道自己时间所剩不多,如今跪在这悬云山之外, 也不是要再度取得掌门师兄的原谅。

他是有一件事,务必要同施子真说,也算是他为悬云山做的最后一件事。

奈何施子真正在闭关,听闻他又来,只命门中弟子将其驱逐,根本不肯相见。

“元洲师……掌门说了,要您哪来回哪去。”

出来劝阻书元洲的弟子,乃是守焚心崖的老弟子,对于书元洲曾经也是钦佩不已,甚至一度以其为表率。

谁知几百年而已,曾经名动修真界的仙君,竟是落得如此地步,不仅与邪魔为伍,还犯下如此为天道不容的大错。

弟子一时间并不知道如何称呼书元洲,他心里不愿直呼名讳,毕竟是曾经钦慕的长辈。

可早在四十多年前,悬云山便已经告知天下,济光仙君书元洲,被其掌门师兄碎月仙尊施子真,逐出宗门,自此是生是死,是功德通天还是罪孽深重,都再与悬云山没有任何干系。

当时修真界轰动一时,因为施子真虽然早在六百多年前便将这济光仙君放逐,却并无将其逐出师门的意思。

悬云山护犊子是在修真界出名的,尤其是这些年,严重得厉害,一个不知死在何处的弟子,已经死了六百多年了,还在到处找其残魂。

因此当时悬云山宣布要将书元洲逐出师门的时候,修真界便已经议论纷纷。

有好事的打听其中因由,却也只是打听到了这书元洲与人族女子纠缠不清,破了道心,甚至还意图同那女子永结为好,最终让掌门施子真在成婚之日,抹去毕生修为,想不开去做那朝生暮死的凡人。

所有人都以为施子真那等性情,必然是因此气恼,一气之下将其逐出师门。

可无论谣言多么真切,都无人猜到其中隐情。

当年书元洲确实回来了,确实得到了施子真的原谅,也确实准备让他师兄去一次人间,送他离仙道,做回凡人。

施子真虽然性情冷漠,但书元洲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知道他性情冷漠的缘由,并非是天生如此。几番哀求,施子真还是念及同门情谊,答应了书元洲。

却没曾想,书元洲先行一步回到人间,那个对他大胆接近,并且屡次引他意动心驰的少女,已经不成人形,几乎成了一具活着的腐尸。

书元洲一气之下,直接冲杀到王宫之中,要将罗炎帝斩杀,最后却被赶来的施子真阻止。

施子真劝他,“世人各有命数,这女子乃是天煞,罗炎帝乃是人王,气数未尽,你若将其就地斩杀,天罚必定即刻而至。”

“她还活着,你不若用这最后时间去陪她。”施子真不忍师弟误入歧途,但也言语到此,“处理好了,便回来吧。”

他说完之后便走了,他依旧还是那个不通情爱,冰做肌骨雪做心的仙门掌门,以为师弟很快便会回到宗门,毕竟他同自己年岁相当,且常年在外游荡,应当算是看遍了人间悲欢离合,一时情迷或许难免,但不至于看不破悲欢离合,因果轮回,径自闭关破境去了。

没成想一等几年,济光仙君书元洲并未回到宗门,施子真走了一遭人间,发现自己师弟已然一脚踏入了邪路,回不了头了,施子真当时刚破了七境巅峰,已经能够看透轮回,知书元洲已然入了红尘罪孽,因果轮回之中,他连亲手清理门户结束这罪孽都做不到了。

他只好回到宗门,宣布将其逐出师门。

不料四十多年过去,他竟又独身回来,跪在山门之前,只求见上一面。

施子真本并不打算见他,却在闭关当中,感知到了他气数已尽,生机即刻将要断绝。

昔日同门恩情,已然在施子真心中淡不可寻,但他尤记得师尊嘱托,要他看顾师弟。

施子真并未曾看顾过他,因此出了焚心崖禁地,踏出禁地之门的那一刻,下瞬间,身形便已然出现在山门之前。

悬云山大阵,悬云山禁制,悬云山弟子,无一敢阻拦施子真,他缓步走下碧云石阶,守山门的不受控制地双膝发软,叩拜下去。

当年的七境巅峰,如今已然再度突破为八境中品,进境之快,令整个修真门派的老顽固咂舌。

修士到达八境修为,几乎是凤毛麟角,因为九境乃是修士巅峰,极境便能白日飞升,寻常道法皆是如此,更何况本就相较其他道法强悍许多的无情道,八境只有曾经飞升上界的悬云山祖师曾经到达过,已经是等同地仙,虽不能与天地同寿,却也已经有上万年寿数。

此种境界世间万物皆能为其所用,甚至能够干预轮回,逆转生死,灵压若不刻意收敛,普通人已然无法接近,就连低境弟子,也已经因为他周身灵压,无法在他面前站立直视了。

他缓步迈下碧云石阶,纯白的鞋履多年依旧纤尘不染,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如清风拂过大地,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周身都笼着只有修者能够看到的淡淡灵光。

有弟子实在好奇,从未见过活着的八境修士,咬牙抬起被灵压压弯的脊梁,想要看上一眼,却还未等抬起头,便觉得内府血气翻涌,神魂都在战栗着叫嚣畏惧,连忙又低下头。

跪在大阵之外的书元洲嘴角鲜血溢出,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吊着这最后一口气,要见施子真一面,却在见到人时,便几欲因为他的强悍而被辗轧致死。

施子真自然不是刻意为之,他雪色长袍同书元洲身上穿着的,已经狼狈至极的衣袍,其实是一种制式,却不是一句天差地别能够概括。

书元洲离开宗门多年,却还是穿着悬云山的制式的衣袍,可见他对宗门,始终念念难忘,他其实也想要回到这里,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做他人人钦慕高高在上的济光仙君。

但一脚入红尘,他身在泥泞中无法自拔,到如今,已然上天无路,入地亦无门了。

施子真走出悬云山大阵,在书元洲面前站定,见他已经痛苦地匍匐在地呕血不止,便缓缓收敛起了灵压,至此,那笼在灵光中看不真切的迭丽眉目,才算露出真实艳若红莲又酷烈如冰的真容。

他垂眸,不带半分悲悯地看着昔日师弟,开口声音如万千冰凌齐齐跌落在地,直激得人后脊酥麻,“你何至于此。”

施子真双眸色泽浅淡如冰雾,一眼便看出了书元洲身上深重罪孽,生机因何流失至此。

只因他背负转生归一阵,这阵是上古邪阵,开阵必得以人生机神魂所祭,他将此阵背负自身,竟是要耗尽自身神魂,去换他人生机。

十丈红尘绞尽生机,施子真当真不懂,世间情爱,若以消耗彼此而存,有何意义存在。

书元洲双手上染满自己呕出的鲜血,在施子真撤去灵压之后,终于能够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惨笑了一下,喃喃道,“恭喜师兄再度进境。”

施子真听了他这话却无悲无喜,连眼睫都分毫未动,书元洲袖口抹了一把嘴角血渍,也不再多言其他,直接道,“师尊飞升之前曾说,无情道需得自行参悟,并无捷径。”

书元洲跪在地上,看向施子真,“师兄现如今参透了多少呢?八境向上,还可再进一步吗?”

施子真终于有了反应,他这师弟自小聪慧,若不是始终心性难定,贪恋各界新鲜到处游走,或许现如今依旧与他于修炼之道上并驾齐驱。

他薄唇微动,“八境之上,步步登天。”

难若登天,亦是每上升一层,能力登天。

书元洲点头,片刻后说,“师兄,你可曾尝试将师尊留给你的那灵囊打开过?”

施子真摇头,书元洲嘴角血迹不断流下,眼中也渐渐灰败,最后说道,“师兄,你试试吧……”

他声音断断续续,“我可能参透了最终道法,却终究难以尝试了。”

施子真垂头看他,眼中疑惑横生,却也并不开口催促。

书元洲继续道,“师兄,你记得小时候吗,你最开始,并不是如此性……”

“师兄,”书元洲慢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喃喃,“师尊给我们留下了启示,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气声喃喃,伴着他嗓子里面呛出的血,“无情道,需得勘破情与欲……方能……方能得道。”

他最后眼神涣散,映着今日并不明媚的灰蒙蒙天气,死去的滋味书元洲从来没有想过,但他知道,他若死了,他的空云就能活了。

他不能再为她去害谁,只能将自己的命换给她。

无情道,是世间最强,亦是世间最难,最开始,它要人断情绝爱,到后来,它又要人心怀情爱,甚至去品尝□□,最终释怀,方得大道。

可人有七情六欲,生来便由情感编织五感,要舍弃难,要舍弃之后再拿起难,要舍弃之后拿起,却再放下,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书元洲最后想起那年花灯节上,抱着五彩斑斓的灯笼,对着他羞赧期待,欲言又止的少女。

他见过很多人,遇见过很多种女子,他自认为几百年的寿数,看遍了世间风景,他便能安心回山修炼,定然能够超越师兄。

可许是那天的灯光太迷离,斑斓色彩下的少女心声,他一眼便能看透,无需出口,已经明晰。

不带魔族女子的魅惑,不带妖族女子的奸猾,没有修真界女修的高傲。

甚至因为年少青涩,她甚至还未沾染上人族女子的世俗,赤烈直白,也柔软含蓄,便那般不期而遇地敲在他沉寂已久的心头。

也是因为那一幕始终深刻,以至于后来书元洲在宫中找到了昔日那个少女之时,才会那般的撕心裂肺。

她那样哀求他救她,她不想死啊,她枯瘦如骨的手指抓着他,轻而易举地把他拉下了地狱。

书元洲自甘堕落的地狱。

只可惜他乃是个几百年不曾动过□□的木头,即便是动了心,却也从不知如何与人相爱,如何去靠近,去拥抱,甚至除了陪在空云身边,都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

他们之间隔着比天堑还深的深重罪孽,远得他在她身边,却不敢伸出手,而他的昔日少女,心中只剩弥漫着脓血的伤口,还有情爱也无法抚平的仇恨。

书元洲唯一遗憾的,便是当年看穿她心思疑问之时,未曾主动出口言明,到后来,他们却已经不能说爱,不配谈情,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陪在她身侧,地狱也好,天罚也罢,走这一遭罢了。

可若他不曾动心,不曾喜爱,只是愧疚又如何能束缚住一个有无数次回头机会的人呢?

书元洲血渐渐冷了,同他的神魂一起,消弭于这罪孽深重红尘万丈。

施子真站在他生息已绝的尸首旁边,垂头看向他涣散的双眼,那其中至死,都是无法挣脱的执拗。

他慢慢抬手,灵光顺着他的手掌倾泻而出,洒落在书元洲的身上,他的尸身便如风吹沙砾,寸寸消散。

最后轰然崩散,被灵光卷着,散落于悬云山上。

施子真想起两个人还小的时候,书元洲处处都要同他争高下,但施子真却并不讨厌他的灵动,他尤记得,书元洲曾说,悬云山花草树木,皆有他的一份,他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昔年之言,如今模糊难以回想透彻,施子真却知道,书元洲在濒死之时回来,不光是想要告诉施子真他心之所悟,他是想要“回山”的。

书元洲消失之后,施子真便也在原地消失,待他消失之后,守山门的弟子,终于膝盖酸麻地从地上爬起来了。

相互间苦笑着看了一眼,哪怕内府气息因灵压纷乱,眼中却满是对强者修为的艳羡。

当夜,悬云山弟子荆丰领施子真的命令,令他亲自去一趟人间梁景国,去皇宫中,要他毁去耗尽书元洲神魂的转生归一阵,这场孽缘,到如今人已身死,也该终结了。

荆丰如今已经长大,身量甚至超越了穆良和施子真,像一个发育延后的小树,忽然间一夜之间,就已经参天。

他当夜御剑横跨极寒之渊,赶往人间,途中片刻不曾耽搁,昔日黏黏糊糊跟着凤如青身后叫小师姐,要乳糕吃的小少年,如今已经出落得风骨卓然,且修为已近六境很快便要追上他亲爹老顽固荆成荫了。

而凤如青并不知书元洲的死,竟然引来了悬云山上的故人,太后死去,天下大定,剩下一个沛从南,根本不足为惧,她准备明日便去沛从南府上将小狐狸放了,本来准备今夜便去的,但……

她现在走不开。

凤如青看着身着王袍,头戴冕旒的白礼,坐在龙椅之上朝她招手,双腿不争气地就过去了。

其他的暂且先放放吧,两个人这些日子没有机会亲密,现如今是小别胜新婚,况且太后的事情解决了,两个人心中都松懈下来,白礼因为他母亲的事情,沉郁了一个晚上,但有凤如青的陪伴,已经差不多好了,但心中还是难过,特别的想要跟她亲近。

龙渊大殿之上灯火通明,却一个侍女太监都没有,全都被白礼支开,大殿的门大敞四开,下面便是龙渊石阶祭天高台,还有通天盘龙柱。

目所及之处建筑宏伟壮丽,雕梁画栋,却一个人影都不见,仿若整个皇宫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礼头顶垂珠因为仰头看凤如青,朝着脸颊的两边滑去,他面容故作肃穆,知道凤如青这眼神是想要看什么,便沉声呵斥,“何方妖女,胆敢在此放肆!”

凤如青白天看白礼祭天的时候就没想什么能够见人的事情,如今坐在新君的大腿上,被白礼这一吼,顿时知道了什么叫血脉喷张。

白礼眯眼看向凤如青,扬起的脖颈纤瘦白皙,喉结滚动,继续说,“你这妖女吗,还不速速退下,待朕叫了护廷卫……啊!”

白礼突然皱眉轻呼一声,手抓住了龙椅上的金雕龙头,指尖抠在龙睛之上,分明是吃痛的样子。

凤如青有些太急躁了,她低头亲吻白礼的眉心,也疼,但又有种难言的亢奋,白天见白礼坐在龙椅之上,她就想这样做,这是她的小公子,她的人王帝君。

是她一路伴他助他,亲手扶他,亲眼见他到如今地位,这种急切和兴奋,跟亲自吃掉自己亲手花费繁杂手法做出的美味糕点的感觉一模一样,属实让人血液逆流。

众臣早朝,商议家国大事的威严场合,帝王登基代表天下最尊贵之地的龙渊殿上,这梁景国被百姓与群臣认定为天命所归的天子,正被骑在龙椅之上,任凭他腿上怀中的邪祟为所欲为。

若是这一幕被人看见,该是多么荒谬,多么令人惊恐万状的一幕。

凤如青抓着白礼后脑的冕旒珠帘,迫使他更高地扬起下颚,与自己唇舌相触,共赴人间极乐。

待到回荡在殿中的爱音消止,凤如青轻轻伏在白礼肩头眯着眼细细密密地啃食他的魂魄,他已经真正的成为了人王,魂魄滋味相较之前美味十倍不止,但不能吃得太多,凤如青怕影响他的气运,因此就只是一点点地吃着尝味道。

不过和魂魄相比,刚刚人王的另一种味道,已经深深满足她,白礼抱着凤如青,眼中情潮未散,盛满了水雾波涛,那其中荡漾的小船,满载着欢愉与甜蜜。

这样许久,俩个人低声细语地说着话,凤如青听着白礼畅想未来,静静地与他相依,这一路走来,其实时间并不算长,可因为两人心情相合,甚至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因此格外的和谐甜蜜。

凤如青懒洋洋道,“陛下,我这妖女伺候得陛下可还满意?”

凤如青蹭了蹭白礼侧脸,“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同你说,小公子,今夜便告诉你,你莫要害怕好不好?”

白礼没有吭声,凤如青动了下,突然间感觉后背一阵湿腻。

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吹入大殿的风送入鼻翼,凤如青推着白礼的肩头起身,两个人亲昵时衣衫几乎未退,很快便整理好,凤如青回手摸了一把肩头,全是黏腻鲜血,再一看白礼双眸失神,鼻下还在血流不止,顿时后颈汗毛炸立。

“白礼!”凤如青上前扶住白礼,白礼双眼看向凤如青,却没有聚焦。

“白礼!白礼你怎么了!”

凤如青急急叫他,白礼似乎还有些意识,动了动唇之后,张口欲说什么,却一张口,便是一口浓黑的血吐出来,瞬间染红了半敞的衣袍。

接着整个人朝着凤如青倾倒,失去了意识。

凤如青吓得险些失声,扶着他放平,探了下脉息,顿时剧烈地一哆嗦。

生息如此微弱,怎么回事!

正待她震惊不已之时,鬼铃响起,弓尤自虚空出现,“他人魂已失大半,无力回天了。”

凤如青难以置信地抱着白礼的脑袋,盯着弓尤片刻,突然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弓尤站在不远处,只说了一句,“天意如此。”

“什么天意,他不是人王吗?!”凤如青想到什么又说,“你早就看出了是不是!”

弓尤残忍道,“他命格本是人王,寿数也并非短命,可现在我看不到他的未来。”

凤如青面色惨白,抱着白礼的手紧了紧,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这邪祟与他纠缠,食他之魂,才令他失魂,简直浑身冰冷。

她却不肯就此放弃,她起身朝着殿后喊侍女传太医,脚步踉跄。

侍女应声而去,凤如青却又回到大殿,回到白礼身边,短暂的慌乱之后,已经迅速冷静下来,“看不到不一定没有,你也不过是一条罪龙。”

凤如青闭了闭眼,竭力捋顺自己的思绪,想到白日之时,太后空云的种种作为,本就觉得诡异,当时还以为她人之将死,却没成想,这个毒妇死也要拉着白礼垫背。

她断定是空云害了白礼,却想不通她一直在白礼身侧,太后是如何下手。

“当时你也在院中,可察觉了不妥?”凤如青问弓尤。

弓尤本最恨人提他是罪龙之事,气得鬼气森森,但闻言还是冷声道,“我既答应你护他,又怎会阳奉阴违,怕是在此之前便被太后下手。”

凤如青脑中急转,有什么东西就隔着那么一层,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头绪,空云到底是如何害白礼失魂……

“她能用什么办法害白礼,这明显不是毒也不是邪药,”凤如青手探白礼脉象,几乎要绝。

方才还与自己缠绵,还说着要在年迈之后,将她当做女儿的人,现在几乎气绝,这要她如何能够接受!

凤如青咬紧牙起身,问弓尤,“你是鬼王,他既失魂,现他魂在何处!”

她不知自己此刻眼中红光弥漫,周身气息暴虐,比鬼王还像鬼王,弓尤从没被人如此质问过,连在上界判罪之时,那仙官也是客客气气。

他更从未见过凤如青如此疾言厉色,对上她淬血般的双眸,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她是个不知为何物,连九真伏魔阵都诛杀不得的真邪祟。

他一时间心神被这双红眸所慑,几乎是立刻回答,“忘川之下。”

凤如青接着道,“鬼王大人,将他还给我。”

弓尤顿时冷声,“你以为黄泉鬼境是什么地方!”

“且白礼之魂,并非是鬼官所勾,他也不知为何进了忘川,就连我也无法确认他的具体所在,忘川之下不得转生的死魂有数十万之多,白礼进入便如细针入海,无从所获。”

“那我便自己去带他回来,”凤如青看着弓尤说,“带我去黄泉鬼境。”

弓尤气急,“你疯了,你亲自去黄泉鬼境,数十万死魂游荡不止,能够找得到他?再说即便是带回,他身体说不定生息已绝,无力回天!”

“你放屁!他明明还活着!”凤如青指着白礼,手指发颤。

这种事情旁观之时,或许只能唏嘘,但若真的落在自身,任谁也无法冷静坦然地接受。

但是弓尤的话提醒了她,白礼如今生息太过微弱,她必须想办法延续他的生息!

对!想到了!

空云便是用狐族妖丹,那空云死前,妖丹破界而飞,便是飞去的丞相府的方向!

那对狐族母子被符文铁锁束缚,并没有那么轻易能解开!

这时候太医和侍女太监都到了,朝着白礼而去,凤如青疾步走到大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白礼,便要朝着丞相府飞掠而去――

但她被弓尤抓住了手臂,“他命数将绝,你难道要为他逆天改命不成!”

“那妖妇和修士便是前车之鉴,天道轮回自有定数,纵使你功德加身,天罚降下,你也会灰飞烟灭!”

弓尤不知为何自己要如此激动,他激动得连遮面鬼气都忘了维系。

真容显露,他一双鹰目凌厉非常,悬鼻薄唇,眉目邪飞,轮廓深刻似雕刻,若不是过于苍白看上去有些病态,是一副仿若战神降世的英武眉目!

凤如青却根本未曾侧目,抬手便劈在他肩颈之处,力道重若千斤,弓尤抬手格挡,手臂发麻,却很快再度抓住了她,两个人如今并非凡人能够看到的状态,在这龙渊大殿之外缠斗起来。

殿内白礼已经被抬到了后殿,凤如青到底只是邪祟身躯,却没有太多的对战经验,很快被弓尤抓着双臂按在身前揽紧,防止她再下黑手,“你冷静一些!”

凤如青确实冷静了,她做人之时就武力孱弱,没想到这都做了邪祟,竟还要受制于人,心中愤恨不已,但是她唯有一点连弓尤也束手无策,便是她神魂曾同翳魔融为一体,如今本体能够融化遁地。

弓尤察觉怀中一空,便暗道糟糕,凤如青隐去之前说道,“你莫忘了,我也是逆天产物!若你还想我兑现承诺,便暂时再次替我守着白礼!”

弓尤面容绷紧,终究是没有再去追,转身朝着殿内看了一眼,正欲迈步进入,却见天空被一条白光撕裂,一位颇为眼熟的白衣仙君自天边极速飞来。

而凤如青此刻正在风中急奔,整个人几乎融在风中,化为虚无,她一生都未曾跑得这么快过。

几乎是在逃离弓尤的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丞相府的后院。

丞相府灯火通明,哭叫连天,凤如青却根本无暇侧目,径直走到后院关押狐族母女的牢笼前方。

宿深看到凤如青先是惊喜地喊,“你来了!”

接着看到她手中并无吃食,又神色如此焦急,顿时从笼中站起,甩了甩尾巴走到凤如青身侧牢笼边上。

今夜月华大盛,宿深周身泛着淡淡白光,每一根狐狸毛都泛着饱满的亮,美极了,若是凤如青平日,肯定会极其欢喜地揉搓夸赞。

但今日她却没有将手伸入笼中去抚摸宿深,而是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已经恢复了人貌,正笑吟吟看着她的狐女。

美艳两个字放在狐女的身上再贴合不过,她不过是这样淡笑着看来,便将妖异和引诱这两个字演绎到极致。

可惜凤如青对着这样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只想知道她妖丹在何处。

她自然不会强夺,而是上前一步,用哀求的语气,用最简短的话,说明了她的来意和皇宫之中发生的事情。

狐女听了之后笑起来,纤纤十指卷了下自己的长发,靠在笼中全无被囚禁之姿,这笼子仿若只是她房中饰品。

“你那小郎君,是罗炎帝子孙,我早就要你带着他快跑,你偏生不听,”狐女说,“空云那妖妇,毕生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报复罗炎帝,怎会放过你的小郎君,怕是早就动手了。”

凤如青面容难看,狐女又笑,“你要夺我妖丹?”

她娇声入骨,“难道要走妖妇与那修士的老路?”

凤如青摇头,“是借,借一段时日,我要去黄泉忘川之下,将他的魂魄带回来,带回来,便即刻将妖丹还你。”

狐女还是笑,“你以为我不知那忘川下的情况,等你在那底下寻到你那小郎君的魂魄,怕是要许久,人的寿命才有多久,况且我好容易寻回了妖丹,为何要借你?”

“你听。”狐女说,“前院多热闹,沛从南的业报到了,我正欢喜着呢,你有你的小郎君要救,我也有我的负心汉要杀啊。”

凤如青嘴唇动了几动,却始终没有再说话,她确实是来借妖丹,而不是抢,狐女不借,她不可如何,抿了抿唇,想到了一个除此之外,堪称痴心妄想的办法。

她知道悬云山焚心崖上,有很多上古妖兽,自然也有很多上古妖丹。

现如今她虽然面前摆着千难万难,却一定要全力以赴试一试,白礼那么好,他一生艰难苦涩,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不该就这么莫名殒命。

做好打算,凤如青伸手摸了摸一直看着她的宿深脑袋,钻入笼中,一声不吭地半跪在狐女身侧,帮她解束妖链。

“我不给你妖丹,你也要救我们?”狐女似乎有些疑惑地侧头看着凤如青。

凤如青手上动作粗暴,这禁制上的符文繁杂,且或许是画符文的书元洲擅长反噬阵,这上面一层层的套得很多。

若是平时,凤如青还有耐心去想办法拆解,但此刻她心急如焚,闷声回了一句,“我答应了你们。”

便直接上手撕扯符文,反噬一道道地割破她的皮肉骨头,有些甚至将她穿胸而过,她却像不知道什么是疼一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迅速将狐女的禁制解开,将锁链抽离狐女的肩头。

束妖解开的一刻,狐女的狐尾乍然展开,她站起来,张开双臂面对月光所在之方向,周身的空气都随着她战栗起来一般,而凤如青觉得宿深的狐狸尾巴就足够大了,比他人还大,可此刻狐女的九尾绽开,凤如青才知道九尾狐的尾巴到底有多大。

大得你蹲在地上,它几乎遮天蔽日。

而凤如青也没有工夫惊叹,只是赶紧去解宿深的束妖锁链。

宿深一直看着她,从她出现开始,一双与他母亲一般无二的狐媚眼睛就没有离开凤如青的脸上。

将她脸上的焦急和无奈甚至是准备做什么的决绝,都尽数收入眼中。

他小小的身体坐在地上,看着凤如青因为反噬符文流了一地的血渗透他雪白的狐尾。

他从刚开始跟凤如青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凤如青终于暴力撕开了符文,将他的锁链从肩头抽出,宿深才在伤口飞速愈合,周身颤动的间隙,一把抓住了凤如青从他身上离开的手。

“漂亮姐姐,你很喜欢你的小郎君吗?”宿深天真地眨着眼睛问。

凤如青顿了顿,点头,“喜欢。”像喜欢她自己那样。

白礼和她实在是太像了,境遇,性情,得到和失去,甚至是戛然而止在最幸福的时候都一模一样。

凤如青陪着他,像是在重温自己一路走来,无法放弃他,像无论世事如何,也不想轻易放弃的自己。

宿深小手攥紧一些,阻止凤如青起身,他将凤如青的手,带到他肚子的位置,甜甜地对她说,“那姐姐你挖我的妖丹吧,我也有的,虽然还很虚弱,但给一个凡人续命,足够了。”

狐女猛地回头,周身气息危险。

凤如青一愣,宿深带着她的手,已经陷入了自己的皮肉,徒手撕裂胸膛,面不改色。

“姐姐记得用完之后还给我啊。”宿深舔掉嘴角流下来的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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