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年刚过,刘錡便带着刘忠、云儿及三个孩子一路沿江东下,于二月间到了镇江沿岸才下了船,此时春花烂漫,春意盎然,正是江南的好时节。
刘錡一行人直奔师师在城里的住处,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居,只是从家门外就可见主人家的雅淡旨趣。当一行人突然出现在王生和小芙一家面前时,先是一番惊视错愕,继而便是万般悲欣交集!
当小芙看到云儿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时,不由喜极而泣,忙一把搂住云儿激动道:“妹妹不想竟有这么一天,有这么一天……”
再见到刘忠,小芙抹着眼泪破涕为笑道:“果然刘大哥成了刘姐夫,真好,真好!”
“我这回跟着你云姐姐来,也算是走岳家了!”刘忠憨笑道。
云儿看到小芙也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家中还有一个六岁的小玉时,也感泣道:“娘从前常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总是咱们娘多种善因、多结善果,每日念佛,保佑咱们都平顺……”
“哪里还有什么‘娘’!”小芙笑着牵起云儿的手,“如今她早就是咱们的好姐姐了,她自来就待你我如亲妹妹一样,你也早该改口了!”
“叫了这么多年了,哪这么容易改!”云儿笑道。
刘錡逗弄了一番几个孩子,小芙指着刘錡告诉小玉道:“玉儿,这个就是娘娘常跟你提起的那个骑马打仗的刘家伯伯,快叫!”
小玉乖巧地喊了一声“伯伯”,刘錡一把抱起了小玉,欣然道:“师师常在信中提起玉儿,说玉儿跟小时候的她一样聪明乖巧,长大了定然也要读书识礼,嫁个少阳兄那样的读书人,呵呵!”
刘錡这才发觉师师久未出来见面,于是问一旁的王生道:“兄弟,你姐姐呢?”
“姐姐一早就去焦山了,恐怕晚上才能回来呢,四厢,且等等吧!”王生回道。
“哈哈哈,还叫我‘四厢’呢,改不了口!你就叫我三哥吧!”刘錡爽然道,“怎么?她是一个人去的?”
“不是,是跟马家嫂子一块去的!”小芙应道。
“哦,对了,我把这个茬儿都忘了!马家婶母还在城中吧,我要先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刘錡将手上的孩子放下道。
王生便引着刘錡到了马扩的母亲田氏那里,坐了约摸一个时辰,此时已经是晌午了,刘錡于是先告辞出来了。他心里实在是记挂着师师,在师师家里吃了几口饭之后,便独自策马往焦山而去。
焦山是屹立在江心的一座孤岛,山体比之金山要大得多,山中的几处寺庙散落在满山的绿树丛中,较之满山梵宫琳宇的金山更显清幽雅淡。加之远离尘嚣,因激流阻隔而舟楫罕至,此地也特别适合隐居。
师师正是慕名而来,柳娘是个大胆的,也喜爱看风景,所以就带了两个家仆陪着师师来了。还在船上时,柳娘便问师师道:“姐姐,你知道这个焦山因何得名吗?”
师师回道:“因后汉时一位名叫焦先的隐士得名,朝廷闻知他的贤名,曾派人三次下诏来请他出山为官,可这位焦先都装聋作哑,三辞不起,终老于山中。后人仰慕他的名节,所以把这座山命名为焦山,又把他栖居的山洞命名为‘三诏洞’。到了我朝真宗时,还特意在山中建了一座焦公祠,待会儿到了,咱们可以去看看!”
师师此言正巧触到了柳娘的心事,柳娘于是长叹一声道:“子充信中说‘邦无道则隐’,其实历来很多隐士,本来心也是热的,只是渐渐的被浇灭了热情,被磨灭了志气……”
“妹妹,你放心吧,子充很快就会再出山的,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年轻,怎么可能甘心碌碌无为!”师师安慰道。
两个人说话间便到了焦山,先是往焦公祠一游,接着又四处走了走、看了看,最后才慕名来到了焦山西麓滨水的摩崖旁,此处正是师师此行的重心所在。
等两个人看到了上面的碑刻时,柳娘便拉住师师兴奋地嚷嚷道:“姐姐快看,那崖上的字!”
“是啊,我也看到了!”师师欣喜道。
待到了崖下,柳娘便吭吭哧哧地念起了崖上的刻字:“鹤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宜直示之,唯将进宁,爰集真侣,瘗尔作铭。”
这个碑刻上的文字是一种苍劲古朴、奇峭厚拙的大字体,风格非篆非隶、非魏非楷,甚为奇特。柳娘本来就不常读书,也对这种书体格外陌生,所以一篇二百字的铭文居然有一半文字是认不出来的,所以少不得要向师师细细请教原委。
师师耐心讲解道:“咱们先看铭文缘起,乃是一人从华亭得了一只鹤,十分喜爱,可后来这鹤不幸在镇江死掉了,此人非常悲伤,就专门作了此铭来纪念亡鹤!”
“这些文人墨客,总有些怪异的癖好,呵呵!”柳娘笑道,“不过姐姐也算女中才子了,也有那爱梅的癖好,呵呵!”
“是啊,我平生喜欢梅树、梅花,所以赶到镇江的第一年,就在后院又种下了两棵梅树!那林和靖梅妻鹤子,姐姐我便以梅为闺中密友了!”
“我呢,是个粗陋之人,不懂什么梅妻鹤子,我只盼着那有情人终成眷属,呵呵!”
师师脸上一红,正色道:“咱们继续说这铭文啊!再细看这书体,这是介于魏碑与真书之间,属于从隶书往真书过渡的一种书体!但是在行笔中又带有篆书中锋运笔的笔法,开张雄劲,落落大方。再从这通篇的构图上看,字的结体大小错落,随意为之,意态雍容,格调高雅,而且运笔极为巧妙,避开了摩崖上的石纹石脉,显是这位书家拿着笔直接在石上书丹的,既只有又有法度,气势恢宏,神态飞动……”
“姐姐你看啊,这书好生古怪,一般写字皆是自右往左,可这篇铭文却偏偏一反常规,从左往右写,而且没有具书写人的名字,也没有具朝代的纪年,只写了个甲午年,这署名‘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正书’。我听别人说此铭文引来了无数纷争,那姐姐可曾晓得,这究竟是何人何时所书呢?”柳娘问道。
师师摊着手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见很多前人提及此事,上至后汉、下及隋唐的名书家,都被人猜测过!由于这焦山远离市井,偏处江中,人迹罕至,所以此碑一向隐没无闻,直至中唐时始知于世!前朝的名书家米元章就曾慕名而来过,你看看这边,还有那米元章的题字!”
两个人到另一处平整的崖面前,便看到了约摸两尺见方的一行朱笔大字:“仲宣法芝米芾元佑辛未孟夏观山樵书。”
“哦,‘元佑辛未’,到如今都四十年了吧!”柳娘掐指算着,“呵呵,姐姐也算一位女书家了,要不要也提一行字上去,凑凑趣?”
“那米芾可不是凡类,称为本朝第一书家也不为过,人家是有这个资格的!我久不练字,早生疏了,在如此名刻面前班门弄斧,恐怕要成为千古罪人了!”师师歉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