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光与影(中)
深吸一口气，他开门出去。
正对上马尔福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那双探究的、带着三分狡猾、三分热情、三分好奇、和一分矜持的眼睛。
那双眼睛仍然年轻。
仍然爱慕着玫瑰与音乐，仍然憧憬着魁地奇夺冠和美人的热吻。
那是一个和他同龄的十七岁少年。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和马尔福象是两代人？
金发的少年巫师眼睛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你不是亚历克斯•波特。”
那清冷的声音在这冷冰冰、湿漉漉的空间里回荡，带来一阵令人耳鸣的寂静。
“你是哈利•波特。”
哈利不自禁地随着他的目光下移，左前臂仍然白皙光洁，没有黑魔标记，可见复方汤剂并没有失效。但他的手仍然捂在左前臂上，就像之前他提到伏地魔时，斯内普下意识的小动作一样。
哈利缓缓放开了手臂，冷笑了一下：“马尔福，你撞坏头了？”
德拉科•马尔福显然很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不像一般人脸涨得通红，苍白的面颊上升起淡淡的红晕，如果不是认识他很久的人，还真分辨不是他是害羞还是愤怒。
“别以为你可以愚弄我！”马尔福叫道，仿佛透明般的灰眼睛，象快要炸裂的玻璃，所有的情绪，都明白地写在脸上。“我看见你抱着手臂跑出去，当时就猜出是你了！”
哈利没有搭理他，左前臂还在火烧火燎似的疼痛，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几乎没有力气答话，只轻蔑地哼了一声。
马尔福似乎在拼命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被怒火冲昏头脑。他咽了咽唾沫，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狠狠地瞪着哈利，讥笑着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复方汤剂是吧？你可以不承认，但复方汤剂是有时限的，我只要在这里再呆一会儿……也许十分钟？就该看着你现原形了……”
他得意地一笑，抱着手臂，做出悠闲的模样：“那时候我们就会知道，你是不是能愚弄一个马尔福？”
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哈利一点一点地站直身体，冷冷地说：“你啰啰嗦嗦讲了半天废话，意思就是你没有撞坏头？”
“当然没有！”马尔福生气地叫道，声音突然升高了一个八度。
哈利微微眯起了眼睛，轻轻地说：“那么，你想撞坏头么？”
马尔福面颊上因愤怒而燃烧的红晕消失了，看起来比平时更为苍白。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扭曲着，象突然被人灌了一剂很苦的药。
他仍然瞪着哈利，然后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洗手间门口，然后突然拔出魔杖，直指哈利的胸膛。
这似乎让他获得了一点勇气，他喘了口气，脸上又出现了哈利熟悉的那种讥笑：“威胁我是没有用的，马尔福可不吃这一套！不过——”
他眨了眨眼睛，那模样活象一只刚偷吃了邻居家水池里的鱼却没被发现的小猫，忍不住既得意又故作神秘：“……不过你有没有想到，我也许并不是你的敌人？也许……也许我还可以……”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一只稳定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从他手里取下了魔杖。斯内普攥着魔杖站在那里，一双黑眼睛迅速扫视着面前的场景，从马尔福到靠在墙上的哈利。
他凝视了哈利片刻，眼睛里是一片冰冷和空洞，让人想起两条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隧道。
“德拉科。”他低声叫着小马尔福的教名，慢慢地说，“你现在应该呆在教室里，而不是在这儿傻乎乎地挥动魔杖。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没有等马尔福反驳，他已经攥住马尔福的手腕，粗暴地将他拽了出去，砰的关上了洗手间的大门，没有再看哈利一眼。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哈利无力地沿着墙滑下来，坐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他以手抱膝，蜷缩起身体，是婴儿在母体中的形态，意味着最大限度的保护和防备。
时间在点滴地流逝，手臂上的黑魔标记开始清晰地显露出来，已经烧成了焦黑色。黑蛇在苍白的皮肤上蠕蠕而动，令人厌恶，像是随时要从皮肤下面钻出来，露出它丑陋的头。
再一次的，哈利感受到了“他”的焦虑与困惑，象迷失在深夜街头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感受到“他”的恐惧，“他”的迷惘，“他”的悸动与逃避。
指尖轻抚，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在他的触碰下轻轻颤抖。
“是你吗？”哈利凝视着那只蠕蠕而动的黑蛇，低声说道，“你终于想要出来了吗？”
“你不敢面对你对弟弟的伤害，却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他身边吗？”
“不敢直面过去，不敢正视自己，只任性地听从情感的摆布……”
“……这就是你吗，哈利？”哈利低声说道，眼里已盈满泪水。
那么多无可挽回的错误。
那么多无法弥补的伤害。
——构成了他千疮百孔的过去。
若干人命交付在他手上，只为了那一缕微乎其微的希望。
他可以做到吗？
他承担得起吗？
——这一生，有谁能，与他并肩同行？
不管他是楼梯间里的怪物还是巫师界的救世主。
不管他属于格兰芬多还是斯莱特林。
都愿意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微笑着陪他走到最后。
泪水终于流下，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间与空间里。
为了自己，也为了“他”。
为了此刻他和“他”共同经历的迷惘与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