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易抓紧时间献宝,“爷爷,我和妹妹长得像不像,你看,妹妹只比我这儿多一粒痣,老先生说她是观音相富贵命,还说得女如此是我爹几世修福呢。”
“像,像……”老爷子乐呵呵,坐下后仍然左右满满抱住两人,只会哦呵呵,哇哈哈。
赵易感受来自老爷子胸腔的震颤,抱住宝金脑袋嘀咕两声,然后拿起老爷子一根指头摁在宝金的红色小痣上,“爷,快别笑了,你听。”
宝金如同让人摁下开关,小羊羔一样咩咩一声,“爷爷……”
赵易移开手指,宝金抿唇不语,她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注意力全在那根指头上,紧张得鼻尖儿冒汗。
摁上手指,宝金娇怯怯出声:“爷爷……”
如此反复,不需要赵易协助,老爷子自发玩起来,这下满屋只能听见他魔性地哦呵呵呵呵,哇哈哈哈哈了。
赵易长吁一口气,抬起胳膊擦额迹不存在的汗珠,此次会晤深具重大意义,成为载入史册的历史性一刻,有如宝岛湾湾回归亲人怀抱。
没有瑕疵,完美。
“爷爷,你是第一次见妹妹吧。”
老爷子摩挲宝金脑门儿上摁出的红印,“不是第一次,不过,是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赵易了然,就原主爹那性子,经期中的女人都没那么难伺候。半点本事没有一身懒筋,咯吱窝里都是一股自尊和骨气的味道,然而于他来说自尊这种奢侈品只会令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故而,吃够二房的闭门羹,老爷子经常只能在某处角落远远凝望儿孙们。
赵田庄捡起老爷子刚刚收到椅下的竹篮,揭去盖在上面的蒲葵叶,鄙弃道,“什么破烂玩意儿,给猪嚼的吧?”
老爷子劈手夺过竹篮,怒得差点扬手打人。乖孙今儿肯同他亲近,还特意拎了东西过来送他,他欢喜得合不拢嘴,庆幸自己当年战乱没病死,饥荒没饿死,山火没烧死,等来今日与小孙孙融洽相处。
这会儿他险些气死。乖孙之前捉住他一边耳朵交待,要他躲起来悄悄看篮里装的什么,老爷子知他爱面子,想是东西寒碜怕人笑话。
“不说话能憋死你不,从现在起你给老子憋住。我看今儿会不会憋死你个囫囵蛋子,进门后就没消停,不想安安生生吃饭就滚家去,老子不留你。”
“爹,你咋骂我呢!”赵田庄大着嗓门叫委屈,二房的贱皮子一来讨食蹭吃,他爹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赵老爷子没说话,只朝他怒目圆睁,刚刚他一吼小孙女身体跟着一抖,他正小心拍抚着呢。
老爷子在家中向来积威甚重,赵田庄不敢顶嘴了。
原主,看吧,你只消把一对招子放亮点,你一直想要别人对你另眼相看又何需挤进高门入贱籍为奴。叫声爷爷,西槐村还不任由你横着走。
今日赵家齐聚,大房三房的人都在,赵易视线在他们脸上缓缓扫过,接着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的波动起来。原主脑中几乎所有情绪面临崩溃的记忆皆源自眼前这些人,他们态度恶劣的嘴脸,眼露鄙夷的神态,以及直言辱骂的情景太多太多。
赵易赶走脑中一帧帧鲜明画面,对他们家这些“好亲戚”认真打量起来。
赵田庄面目英朗,是个黧黑的汉子。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与戴氏的表情如出一辙。赵易瞧着戴氏,她那神情该是在暗啐“小牲口真会装乖”。
大房夫妻双商感人,一样的滚刀肉脾性,均是死皮赖脸之人。
大房长子赵正宗五官端正,长相随他爹。他是在座唯一没有过分留意他们兄妹举动的人,专心刨饭挟菜吃吃吃,一个大写的懵逼。
姐妹花,一个字——丑。呃,好像太短了点儿,以貌取人是不对的,那就人丑心也丑,姐妹俩恶毒的性格与年龄极度不符,与外貌倒是十分匹配。
三房夫妻倒是端得住,做戏的本事大房拍马难追。
“宝金,你今天真漂亮,过来,给婶娘抱抱。”齐氏夸张地张开怀抱。
宝金躲在老爷子怀里充耳不闻。上次后她隐约晓得婶娘并非真心待他们好,而且哥哥说,屋里除了给他们当椅子坐的爷爷,其他人都不欢迎他们。可是为什么立笙堂哥眼睛和爷爷一样亮晶晶,脸上的欢喜藏不住呢。
干什么,手张那么开你要起飞啊?
齐氏在赵易冷眼直视中尴尬放下手。她朝赵易微笑示好,笑容十足僵硬。
“爹,他们俩兄妹恐怕饿着肚子来的,您快把人放下来,先让他们入座吃饭。”说话的人是赵蓝山,赵易决定重点提防的人,他与原主爹相貌有六七分相似,轮廓分明而深邃,一副极好的皮囊。此时他语带关切,面上和蔼可亲,什么鬼?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如果原主没有亲耳听到他拿分家文书上一系列条例拿捏威胁他爹的话。
老爷子从对俩宝贝摸摸瞧瞧看不够中醒神:“对对,他奶,你去摊两个饼,里面多夹两个鸡蛋,给他们尝尝。”
“我也要,我要多夹两个的两个。”三宝属于席间年龄最小的,好动又挑食,他两只胖胖的叮当手比出两个剪刀。翻着白眼朝赵易做呕吐状,吐舌状。赵立笙横他一眼,立马收敛。
赵蓝山却对准备去灶房的老太太补充说:“娘,三宝的份不用,他纯属凑热闹。”接着沉声告诫三宝:“三宝,你碗里的饭不吃干净,有一粒剩的,今日休想出这道门。”
赵易一时心情复杂,赵蓝山无疑是个好儿子,亦是一位好父亲。这样看来,直接把儿子揍傻的旺富爹完全没有可比性。
桌上新添置上来两副碗筷,兄妹俩挤在老爷子右手边坐下,把赵田庄挤下去半个位置。
赵易倒是想一直坐老爷子腿上,边吃边看底下一群人捻酸,这酸爽。可惜吃货属性爆发,为了能甩开膀子刨饭,让大房三房难受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看到了什么,黄瓜啊,鸡毛菜啊,茄子啊,黄瓜啊,芹菜啊,莴苣啊,黄瓜啊啊啊啊~~~~
只要这个朝代这个季节该有的时令蔬菜桌上基本上齐了,赵易口水快速分泌。老爷子大病初愈,要饮食清淡,少食油腻辛辣故而桌上以蔬菜居多。
近些日子为了给旺富补身体,家中顿顿食肉,当墟那天银子花得只剩下一两,他在菜摊前兜了几回硬是狠心什么菜也没买。
赵易吃得一张脸抬不起来,宝金都替他脸红。
赵田庄正想笑他吃饭寒碜,有人却抢先他一步。
赵常青鼻中哼出一声,“穷酸样……”
比老爷子脸垮得更快的是他爹的脸,赵蓝山狠狠一置酒杯,“住口,没规矩的东西!为人兄长不友不悌,下回若如此胡言,罚你一天不得吃饭。”
这人反应未免过激,赵易心中暗嗤。
戴氏依稀记得赵蓝山当初为许家抱不平,裤子几乎跑垮的咋呼样子,眼下他如此惺惺作态。戴氏自诩什么世面没见过,一时也为此人的虚伪程度而受到冲击。
赵易瞄了赵常青一眼,被父亲当着众多人训斥,赵常青涨红脸,负气垂头拿竹箸狠狠戳碗底。其实赵易早就注意他了,觉得他有点儿意思。他样貌像齐氏多一些,天生眼角下垂,脊骨弯曲,鞋子踢哩趿拉,不成器的惫懒模样。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每个障碍都能克服我”。偶尔看向赵立笙时脸上的神情几乎能和他大伯重叠,一股怨念,几丝恶意。
作为长子被弟弟夺去亲人关注什么的……呵呵!一脸的戏啊!
赵立笙是赵易进屋后唯一没有细细打量的人,每回两人视线快要触及对方立时避开,十分刻意,刻意的冷淡。
赵立笙纠结自己一会儿过于热情,一会儿过于冷淡,他心绪浮动,将上唇唇珠咬得殷红如血尚不自知。而令他如此反常之人刚好这时轻轻瞟过来一眼,待他看过去对方已然移开目光,他立时像被羽毛柔柔抚了一下。
因此,没有看清赵易眼神中含意:果然长相拔尖的都去搞基了嘛。
“乖孙吃肉,多吃肉,来,尝尝这个……”赵易筷子只往素菜里伸,老爷子以为他够不到,特意将几道荤菜弄到近前方便他挟。
“爷,你把肉夹给大伯,我喜欢吃…唔…菜……”赵易搬碗躲来躲去,手肘不小心蹭到赵田庄胳膊。引得对方夸张啧嘴,“噫!”用手嫌恶地拍刚被蹭过的地方。
“噫什么噫!胳膊咋啦,让马蜂勾啦?来来来……我给你治治!”老爷子以手作刃揪住大儿子那只胳膊一顿猛砍。
“诶…爹,莫打,莫打……”
赵易挟走最后几片黄瓜,好心分给老爷子一块,老爷子必须是舍不得吃。他让老太太再炒个紫苏黄瓜端上来。
宝金吃饭规矩坐姿娴静,她歪头好奇盯着老太太。她今日身上所穿是老太太亲手做的那套桃红领子杭绸衣衫,脚上踩撒花蝴蝶鞋,玉雪可爱之极。老太太一时笑弯了眼睛,差点没听清楚老头子说什么。
饭吃到尾声,赵易和宝金人手一根小黄瓜,咔擦咔擦……
桌上只剩老爷子与三宝没放碗筷,三宝拼命扒饭,他也要吃小黄瓜呢。老爷子近几日一直食欲不振,眼窝都深陷了,此时却红光满面胃口大开。
赵易发现,对于他们的突然到来,除了老爷子和赵立笙,嗯……咔擦咔擦……貌似还有一个人也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