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桔无力反抗,于是只能再一次听到这个如同含着饱满的蜂蜜一样甜蜜的声音轻轻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像是什么样子呢?你还像是一个真正的人吗?这个人,他刚刚把你的尊严踩在地上,就像是你的师傅一样肆意地侮辱虐待你,将你的灵魂搓成一个如此可笑的蹴鞠球一般丢来丢去,你居然也会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
他和你的师傅一样,从来就没有用正眼看过你,他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不过是想要利用你把这里的出口找出来他们好出去就是了,你想想,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他,还不是和你那个叫你端茶倒水刷夜壶的师傅一模一样?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会说出什么真的能够开导你的话吗?
你别忘记了,他刚刚,是真的想要你死。”
这个声音一如既往地甜腻,就算金桔一开始充满抗拒,可是真的听了一句之后,又再一次地不受控制地堕入到这一股蛊惑之中,逐渐忘记了自己刚刚痛定思痛的那些道理,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被欺骗还是真的被开导了。
“你你说的我不明白”
金桔的心中仍然有些摇摆,他似乎想要抗拒自己的本能,觉得浮乙做的是对的;
可是他又感觉自己避免不了这个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便感觉自己似乎是如同饮鸩止渴一般,还是想要继续听他说下去,听听这个嗓子租后能够对自己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我说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就是你,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好了呀。”
这个声音似乎在笑,而金桔便感觉到似乎又有一双手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双手,在之前他千百次真的不敢杀人不敢下手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也一同握住了他手里拿着的双刃,将那些可怜的人一刀一刀直接杀死。
这双手,难道也觉得那个声音说的对吗?
“你想想看,这个人和你的师傅有什么区别吗?他也是想要伤害你的,是想要利用你的,你现在堕落到这样的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了,不就是被你的师傅害成这个样子的吗?这个人这样对你,也会再害你一次的。”
声音一开始是极其温柔的,但是说着说着,却又忽而话锋一转,变得极为冷酷无情:“金桔,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是一个满身罪孽的罪人,你杀死了无数的无辜性命,和你的师傅狼狈为奸,你还当真会有什么人可怜你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已经被鲜血给浸透了,洗不干净了呀。”
随着这个声音的落下,金桔逐渐迷蒙的视线之中,看到自己的一双手缓缓抬了起来。
他能够看到自己的一双手上,当真仿佛有血液缓缓地不知道从哪里流淌了出来。
这些血液还是温热的,就像是上一秒他才刚刚杀死了谁一样。
很快这些血液越来越多了,顺着他的手指指尖和手指缝儿,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
血液逐渐流淌地哪里都是。
金桔开始如同发了疯一般将自己手上的血液往自己的身上擦。
可是这些血液越来越多,根本没有办法被擦掉,甚至淌的满地都是,将他的身上脸上,哪里都是血糊糊的血液。
而不仅仅是血液,金桔甚至在这些血液的倒映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一张脸已经不是之前的人样子了,浮乙帮他凝固点化出来的人身已经开始逐渐扭曲,他的脸从一开始青年面庞逐渐变成了一个极为丑恶的恶魔之脸。
脸上没有一点点儿的人气,无论他怎么看,也只能在这张脸上看到无尽的丑陋和丑恶,就像是他的心一样,早就被邪恶所占领,没有一点儿别的纯洁善良的地方。
他是罪人吗?
是的。
但是他该死吗?
他不该死。
是那些人该死吗?
他不知道。
金桔不仅仅在这些血液之中看到了自己完全不成人形的脸,甚至还在自己指尖的血液之中看到了更多人的脸。
这些脸血液之中似乎出现了之前那些千千百百个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厌恶,所有的脸容貌不同,神情却都一模一样,写满了对他的厌恶和怨气。
“你该死!你这个杀人狂魔,你该死!”
“都是因为你,你是个恶魔,你该死!”
“我恨你,你现在开始知道自己做错了有什么用呢?你害死了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以成功从这里走出去的,我也可以去见到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是你!将我杀死在了这里!”
“我就算已经死了,可我的魂魄却并不安静,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记得你残忍地将我杀害的时候,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太可恶了,你明明也被那该死的人害成了这个样子,可是你竟然不知悔改,甚至还做了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做了他的走狗,来害我们这些可怜无辜的人,我恨你!”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你害死了我,即使我也已经死去了千百年,但是我的魂魄永远不会忘记。”
“你这样的魔鬼还想要得到我们的原谅?!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原谅你!你的双手上都沾满了我们这些无辜之人的鲜血,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一个将我们杀死了的恶鬼!”
“你该死!”
“你应该去死!”
“你活该!”
诸如这样的辱骂,忽然就在金桔的耳边不断地盘旋回响。
他惊愕地转过身来,就仿佛看到了自己之前杀死的那些人,穿着血淋淋的衣裳,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头,全部都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往他的身边涌了过来。
“我们恨你!”
所有的话语都像是一遍遍的紧箍咒一样在金桔的耳边转了又转,金桔又被这些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魂魄死人给逼得无路可退,忍不住大喊道:“我不该死!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你们想要活下来,那我就不想要活下来吗?我也怕死,我也不想死!我不杀你们,我就会死啊啊啊啊啊!”
说到后来,金桔这样一个大男儿竟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而似乎随着他这一吼,刚刚那些还一直围绕着他的鬼魂忽然就全部消失了。
一点儿聒噪的吵闹指责声音都听不见了,而他耳边响起来的,是刚刚那个温柔无比的声音:“你看罢,我说了什么呢?不是你该死,是这些人原本就应该死,你杀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们想要活下来,你也是想要活下来啊,想要活下来,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吗?
每一个在这世上存活努力的人,难道不都是想要活下来吗?
活下来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你只是想呀活下来而已,我就是你,我也想活下来。”
比起刚刚那些死人鬼魂之中充满了怨气和指责的声音,这个声音是多么的温柔可亲,是多么地如同天籁一般,金桔感觉自己又完全呆住了。
然后这个温柔的声音又忽然如同淬了毒一般,倏忽就变得极为恶毒尖锐起来:“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这些人,都是通通该死的!而你,你杀死了他们,你的手上也已经满是鲜血了,这些鲜血你一辈子都洗不掉了,你还想要洗掉这些鲜血,被这些人原谅吗?你的鲜血洗不脱了,而他们也不会原谅你!你就应该一辈子都这样,杀杀杀,杀无止境,将所有该死的,阻挡你的,伤害你的,欺侮你的人,都通通杀死!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你究竟有多么痛苦,你应该做的,就是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尝遍痛苦和恐惧,再送他们上路!”
金桔的目光已经变得极为呆滞。
而那边的时映雪和浮乙,也已经注意到了金桔的不同寻常。
“诶,他这是怎么了?”
时映雪问一边的浮乙。
她看到金桔忽然在那儿哭哭笑笑,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疯疯癫癫,完全不知道他是遭受了什么刺激,这个画面看上去,虽然有些滑稽,但是也非常诡异可怕。
“他?他的心里有心魔作祟。你也知道,修士最怕的就是心魔作祟。
有心魔作祟,无论究竟多么努力地修炼,多么想要飞升天道,却终究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魔所在,所有的修为都是虚妄的,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而你原本正常的想法,也会因为心魔作祟而变得疯疯癫癫,不同常人,最后被心魔占据整个心灵,成为毫无反应的行尸走肉。”
时映雪听到这里,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她是知道心魔是什么的。
幼年的时候,她常常会在遇到麻烦和困境的时候心境不稳。
而每当心智不坚定,心境不稳的时候,心魔就会跳出来作祟,说些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企图将年幼的,心智不坚定的小修士给诱骗到邪魔歪道上来。
一旦被心魔所诱引,就算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点儿,似乎自己没有收到任何的影响,却还是会在接下来的事情之中一遍一遍地被影响,被灌输到一些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有错误的想法,然后彻底地歪了显露,成为又一个被心魔控制的行尸走肉。
她刚刚看金桔说话十分灵巧,即使已经遭遇这种种巨大而叫人唏嘘不已的不幸,他也没有抱怨一句,看上去仿佛自己的心境非常坚定一般,时映雪没有想到金桔也会被心魔所诱引。
不过这样想想,金桔的遭遇其实真的实在是太惨了,这样的遭遇,若是换了常人,很多人都是承受不了的,也不用因为金桔没有承受住这些压力而对心魔低头,从而对金桔感到失望或者厌恶。
每个人都原本还是个人,人就不免会有劣根性所在,或是贪婪,或是狂躁,或是愤怒,或是骄傲,或是痛苦,或是执念,或是卑微,或是懒惰,或是软弱,或是愚蠢。
这些都是人与生俱来的特质,只是可能有人的这些性质比较少,有些人的这些性质比较多。
少的就容易少被影响,而多的就容易多被影响。
每个人的境况不同,遭遇的事情也不一样,虽然说这世上人的悲欢常常不能够共通,但是如果一个人的遭遇实在是太过凄惨凄凉了,人们也能够共情,能够体会到这个人原本是多么的凄惨悲苦,所以在这种状态下,即使他被心魔所诱引,走上了邪门歪道,那也不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时映雪不会因此就对金桔充满歧视。
这个世界上的诱惑很多,就算一些心志坚定的修士也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被一些诱惑所诱引。
这些诱惑有可能是坏的,也有可能是好的。
时映雪还记得自己原来还在云浪道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叶清秋的膝下学习,师尊便和她讲了很多故事,其实就有一个让当时的时映雪充满了遗憾的故事。
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叶清秋还在修炼的时候的同门师兄。
这个师兄本身就是极为惊才绝艳之人,修炼也极其刻苦,乃是那一带的云浪道之中最有可能早早飞升的弟子。
而正是这样一个根正苗红,一直好好修炼着的师兄,在最后飞升的时候,居然被心魔诱引,飞升失败了,这件事情说出来也叫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而这个心魔和诱惑,在最后师兄飞升失败的弥留之际,由守在他身边的师弟叶清秋给记录了下来。
师兄的心魔其实并不是别的,而是云浪道。
当时他在飞升,原本畅通无阻,可就在将要飞升的那一刻,师兄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他原本知道这个声音一定就是阻碍自己飞升的心魔,原本并不想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