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有和尚发现那假和尚身上的伤口十分整齐,就算是经验最多的屠夫也没有办法做到这么整齐划一,面前的小丫鬟更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她哪里来的本领独自杀死一个大胖子,还是用着这样厉害的刀法?
这世上最难以解释的事情便常常以神迹来解释,再加上有人已经在金身罗汉的前面找到了坐立不安的小姐,小姐已经和时映雪串供过了,与时映雪说的也差不多了,所以庙里头的和尚都觉得此事一定是罗汉显灵,直念佛号。
没有人再怀疑时映雪。
相反,庙里头的诸多和尚都觉得这假和尚实在是禽兽不如,庙里给他一口饭吃,叫他不至于饿死,他竟然在庙里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纷纷自告奋勇地将他的血淋淋的尸体抬了起来,说是要送官去。
这整件事情都和小姐没有关系,小姐却知道祸事原本是冲她来的,对时映雪更是感激不已。
和尚们连夜将县衙的门给敲开了,将事情如实禀告给县官大人,众人说法都一致,甚至还有最大“苦主”一身狼狈的时映雪,事情几乎是立刻就定了下来。
这时候小姐的家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已经四处找了起来,正好在衙门之中碰了个正着,小姐一晚上担惊受怕,如今终于觉得劫后重生,便一头扎在自己乳母的怀里,大哭起来,这就回家去了。
不过她也担忧时映雪,便留了两个婆子下来照顾时映雪。
时映雪被县官等人留了下来做了口供画押等,忙碌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天边将白的时候,县官便布置好了一切。
因为这等在佛寺之中意图行不轨之事还被佛祖显灵惩戒的事情太过恶劣又太过神奇,县官为了告诫百姓,便将这所有的一切连夜写好文书告示,张贴于城墙之上,将假和尚的罪行逐条列举,昭告天下。
又将假和尚的尸首直接悬挂于城墙之下,叫他整日受风吹雨淋,为自己的恶行赎罪。
事情到此,时映雪觉得怎么也应当告一段落了,怎料自己被婆子们迎回小姐府里的时候都还没有回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之中去。
小姐娘家已经和小姐了解过了,小姐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将其中一些关键隐瞒了再一一告知。
小姐的家人果然知道了时映雪乃是替小姐受罪,时映雪这一回可是真的救了小姐的名声和清白,全家上下都将时映雪当做她的救命恩人,对时映雪顶礼膜拜。
小姐的家人甚至拿出黄金百两出来想要奖赏时映雪,甚至做了满满的一桌酒菜,嘉奖她救主有功。
时映雪难却盛情,便只好陪着大家一同用酒用菜,觥筹交错之中也不知怎么回事,喉咙之中一哽,竟是被一根长长的鱼刺给卡在了喉咙里,竟然直接被这鱼刺给活生生噎死了!
这是什么道理!
时映雪简直满肚子气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些什么,只好任由自己的意识摇摇晃晃地从丫鬟的身躯之中抽身而出。
她低头看着乱成一团的酒席,看着那个因她忽然死亡而满脸流泪的小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小姐也太过天真,时映雪和她相处这么一段时间竟仿佛有些感情了,心中直想着,自己走了之后小姐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了。
正当她叹气的时候,她的耳边忽然就响起了一个柔媚的女声:“怎么啦,为什么叹气?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是个蠢蛋,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被我最后弄糟?”
这声音之中仿佛有些怨气,时映雪猛得一转头,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自己的头顶还是涟漪的玉簪,左右仍然是结界,幻境和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而说这话的分明就是小姐的声音,时映雪看到她正坐在自己身边,身上华美的衣裙如水一般缓缓地铺开了一地。
小姐的手上拿着一块儿亮晶晶的东西,她的脸上看上去还是那样纯真,手上捏着的东西却正尖锐地抵在昏迷的玉楼春脖颈上。
那一块儿亮晶晶的东西分明就是时映雪的残魂!
小姐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那张时映雪已经非常熟悉的脸上满是嘲弄——她并非嘲讽时映雪,反而是嘲讽自己。
时映雪已经和小姐相处了一段时间了,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便直接接话道:“并非如此,只是觉得小姐天真可爱,我不在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旁人欺负了。”
小姐的手抖了一下,十分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时映雪。
时映雪与她对视,双目之中满是坦然,还微微地带着安抚之意。
这话令小姐十分吃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时映雪竟然会这么说。
“那些人啊以前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说的。”
小姐放开了玉楼春,手上张张合合地握着手里的那块残魂碎片,目光之中又冷静又怅然。
“有人说我太蠢,活该去死,也有人说我过于狠辣。”
小姐抿着唇笑了笑,殷红的唇微微地一勾:“不过说这些话的,我都叫他们去死了。”
她的手指遥遥地往外面一指,时映雪大约想起来那个方向正是时映雪和玉楼春进来森林的时候刚刚到的地方。
那时候她和玉楼春的脚下垒了一堆森森白骨。
时映雪吃了一惊。
她并非是因小姐杀了人儿感到疑惑,自己的**和灵魂都被这样苦苦磋磨,在人世之中苦苦徘徊不得离去的人儿,杀了人又有什么不对呢——这世间事不外乎如此,弱肉强食,因果轮回报应罢了。
她疑惑的是,怎么会有人叫这样一个柔弱而天真的女子去死?
时映雪十分得疑惑。
小姐仿佛很开心地看着时映雪脸上的种种情绪翻滚,目光之中含着一些释怀。
她见时映雪还是没有想明白,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不再给她疑惑的时间了。
大约她心里的夙愿已经了了,留在此地也并非她所愿,性命和灵魂便已经可以消散了,一切也可以不再执念。
时映雪看着小姐身上原本一团浓墨似的衣裳缓缓地变了色。
一开始还是浑身的玄色,如今却在时映雪的面前从这玄色缓缓荡漾开,渐渐地,竟俨然变成了一整块儿的白色衣裙。
刚刚小姐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因罪行累累而见不得天日,浑身都是黑暗的恶魔,她脸上用浓厚的脂粉描摹着自己苍白的眉目,将一切感情都藏在了这厚重的如同面具一般的妆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