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负了伤,敏捷度大打折扣,因此,贺兰尧的这一击没能避开。
蓝衣人的身影轰然倒地。
而邵年眼见帮手晕了过去,再抬眼看四周,黑衣人们已经包围了上来,让他无路可退了。
寡不敌众,硬拼是必输无疑,倒不如看看对方想要什么。
他总觉得,这伙人不是来杀他的,若是要赶尽杀绝,这蓝衣人作为帮手应该已经被砍死,而不是被打晕这么客气。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邵年眉头紧拧。
所有敌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他自然没能认出苏惊羽贺兰尧。
苏惊羽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朝身后的人群做了个手势,立即有人上前,擒住他的双臂,反扣到身后。
邵年也懒得反抗了,想着多留些精力伺机逃走。
另有两名黑衣人将地上昏迷着的蓝衣人架了起来。
贺兰尧望着那蓝衣人,伸手,摘下他的银面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平凡的面部轮廓,绝对是属于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
然而贺兰尧并不死心,伸手在那人的脸上揉了一会儿,摸到了脸的边缘,他的唇角轻扬。
果然,这个家伙谨慎到戴了两层面具,银质面具下还有一层人皮面具,不过这人皮面具硬扯扯不下来,需要药水才能卸掉。
贺兰尧忽然有些期待这人卸掉面具之后的模样。
月恒的长相,他可是记得的。
贺兰尧朝着身后的众人打了个手势,意思为:撤。
于是,众人押着邵年和蓝衣人走了。
……
邵年被人用黑布蒙上了眼睛,似乎被带到一间房屋中,只听得耳畔响起‘砰’的一声,像是门关上了。
之后,响起了锁门声。
周围很静谧,邵年抬手将黑布扯下,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房屋中。
房屋的装潢简洁,陈设虽少,看起来都是些贵重物品,像是大户人家住的屋子。
邵年不禁思索,抓他的人究竟是谁?
若是王夫或者长公主,会这么客气?
这厢邵年在疑惑着,另一边,苏惊羽等人在琢磨着卸下蓝衣人的人皮面具——
“这人皮面具有点意思,不是随手可戴可揭的那种,还得用特殊的药水才能卸,好麻烦呢。”
在江湖人的黑市中,人皮面具也是奢饰品,分三六九等,按着材质竞价,材质好的,比珍稀珠宝便宜不了多少。黑市里有买卖人皮面具的地方,多的是仿真人皮,而上等的人皮面具,要用真正的人皮,假人皮再高明,不如真人皮。
相貌从丑陋到上等的皆有,有些戴或卸都很方便,摸索到面具边缘便可揭下,而有些制作精良的面具,一旦戴上,不用特制的药水便卸不下来。
此刻这蓝衣人脸上戴着的面具,赫然就是制作精良的上等面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颜值差了点,平凡无奇。但依旧改变不了这面具材质精良的事实。
这也就说明了,他十分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公子钰,试试看能不能把他这面具卸下来?”苏惊羽说着,试图去撕扯蓝衣人的脸皮,然而,如意料中一样的,用暴力撕不下来。
“不同的面具出自不同的师傅,所用的药水也不同。”公子钰略一思索,道,“我试试看我们常用的那几种药水,能否卸下来。”
说着,他便起了身去拿药水,药水拿回来了,轮番在蓝衣人脸上试了一遍,均是徒劳。
“我们的药水不行。”公子钰道,“也许只能他自己才有办法卸了。”
苏惊羽不死心,“搜他身,找找看有没有。”
说着,便将手伸到蓝衣人衣袖里去,然而,下一刻,她的胳膊一紧,是贺兰尧抓住了她,将她拎起来。
“夫人,搜男子的身,问过我了么?”贺兰尧斜睨着她。
苏惊羽:“……”
“月落乌啼,你们去搜。”贺兰尧不紧不慢道,“若是实在没办法卸下来,就拿把刀来,把他的脸皮割开,看看能否割出两层。”
众人:“……”
殿下的耐心似乎快没了呢。
没有人以为贺兰尧这句话是在说笑,他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月落乌啼将蓝衣人浑身搜了一遍,转头朝贺兰尧道:“殿下,没有。”
贺兰尧道:“那就别跟他客气了,拿把刀……”
“等等……”一声微弱的男子嗓音在空气中响起,正是来自于蓝衣人。
他不知是何时恢复知觉的,这会儿已经睁开了眼,目光锁定在贺兰尧的脸庞上,启唇,吐出一句话——
“你这个年轻人,长得清新脱俗的,为何内心如此阴暗狠毒?”
苏惊羽:“……”
她已经习惯贺兰尧被人吐槽为蛇蝎美人了。
而贺兰尧本人却不觉得惭愧,云淡风轻道:“那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你这个小伙子,功夫了得,俊美绝伦,脑子也灵光,若是能走上正途,想必是国之栋梁,名扬天下,可你偏偏走的是歪道,性格傲慢又阴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蓝衣人的声音虽不大,却让众人听得很清晰,“卿本佳人,奈何为恶?”
众人:“……”
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好人搬出一堆大道理来抨击殿下了。
贺兰尧面上依旧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冷嗤一声,“杨绝顶,我可不是你儿子,你一脸堂堂理直气壮地教训我,脸可真大,你是否忘了自己前不久才做过的缺德事?你的所作所为,赫然也与小人一样,小人与小人之间,谈什么君子论?”
说到这儿,他唇角勾起一丝幽冷的笑意,“是小人,就该承认,这样我倒还能让你少受点苦,我此生最厌伪君子,乌啼,拿刀来,割开他的脸皮!”
“好勒!”乌啼赢了一声,转身去拿刀。
“诶别别别,年轻人,我方才是跟你说笑的,只想试图唤回你的良知,好让我自己少受些苦,既然你不吃我这一套,那咱们换个方式谈谈吧。”蓝衣人说着,坐起了身,“你不就是想看我的真面目么?端一盆清水来,我把面具卸了给你看看就是,这样多简单,你若是拿把刀来割我的脸皮,又费事又血腥,而且还是在你夫人面前,姑娘家家的,会吓着。”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贺兰尧唇角的笑意依旧冰凉,“我夫人不需要回避,她很乐于欣赏,曾几何时,她还将人开膛破腹,摘出五脏六腑来欣赏。”
蓝衣人:“……”
苏惊羽:“……”
阿尧就喜欢抹黑她。好好的解剖学,被他说得像是变态一样。
真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爱到深处自然黑。
蓝衣人深呼吸一口气,瞥了一眼苏惊羽,“女娃就应该有个女娃的样子,干这种事,可就不讨人喜欢了。”
苏惊羽原本还不想恐吓他,听他这么一说,面色顿时一绷,“不讨人喜欢又如何?反正我都嫁出去了,有人要就成了,被太多人喜欢也是一件苦恼的事,正好借着残暴的性格,为我夫君多逼退几个情敌,你有意见么?老狐狸。”
蓝衣人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怪我多嘴,不该贬损你们夫妻二人,给我端盆清水来吧。”
“喏,给你,别耍花招。”乌啼将一盆清水端来了,放在蓝衣人身前。
蓝衣人见此,抬手摘下了束发的发簪,手指握上了簪头,轻轻旋转了两圈,便将簪头拆了下来,而后,将簪身里的粉末倒在手心里。
苏惊羽见此,微一挑眉。
还挺会藏东西的。
方才月落乌啼搜遍了他的全身都搜不到,而其他人也不曾想过他发簪里有玄机。
眼见蓝衣人俯下头,要将脸浸在水盆里,说时迟那时快,他忽然一手扣在了水盆的边缘,将整个水盆抡起,在空中划过一个不小的弧度,使得水盆里的水全泼了出来,泼向众人。
贺兰尧眼明手快,抓着苏惊羽后退一步,才没让水溅一身。
而同一时,蓝衣人手臂一挥,将手心的药粉挥洒在空气中。
空气中霎时滋生了淡淡的白雾,夹杂着些许粉尘颗粒,似乎是想模糊众人的视线。
蓝衣人趁此机会,迅速转身想要逃离。
然而,还不等他的步子跨出门槛,便听得耳畔一声尖锐的猫叫——
“喵——”
眨眼之间,一道黑色小影蹿到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他便感觉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他心道一声糟糕。
好不容易把身后那群妖魔鬼怪甩开了,却没能防住这只小猫。
看来,今日真是逃不掉了。
很快的,他便感觉有些晕乎乎,脑子越来越昏沉,渐渐地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他缓缓倒下。
临近昏迷时,耳畔响起一道清凉的男子声线,“让你自己卸,你非要耍花招,看来,还得大刑伺候,乌啼,把刀拿来。”
“住手……你还想不想知道你爹是谁了?!”蓝衣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便晕了过去。
而他的这句话,也成功影响了贺兰尧,以及贺兰尧身后的众人。
“殿下,这……”乌啼握着刀,犹豫了片刻,道,“我看还是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再耍花招,咱们就真的下刀子。”
贺兰尧转头望向苏惊羽,“小羽毛,你认为呢?”
苏惊羽道:“先绑起来,再弄醒他,看他还怎么耍花样。”
……
蓝衣人再次醒来时,是被用冷水泼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五道人影。
最靠前的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而他们身后,站在三个下属模样的年轻人。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脸上,或嘲讽,或冷漠。
他试着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躯被束缚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此时坐在靠椅上,约莫拇指那么粗的绳子,将他的身躯与靠椅绑在了一起,就连两只胳膊都被绑在了椅子的两边把手上。
“废话少说,告诉我们,怎么卸下你的面具?”苏惊羽率先开口。
“为何一定要看我的脸?你们都已经知道我是杨绝顶了。”蓝衣人轻叹了一口气,“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可现在的年轻人心眼也不小,我人到中年,玩不过你们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用的这副身躯,是不是月恒的。”苏惊羽道,“你明明就是杨绝顶,还要蒙骗我们你是月恒,说说原因。”
“我只是担心你们泄露出去,我不想让人知道,杨绝顶还活着。尤其不能被女帝与王夫知道此事,否则对邵年无益。”杨绝顶说到这儿,顿了顿,道,“我这副身躯,的确是月恒的。”
“人皮面具怎么卸?”
“我头上还有另一支发簪,那里面装着卸面具用的药膏,溶在水里,就可以卸下来。”
“我就再信你这一次,月落乌啼,去给他好好洗把脸。”苏惊羽特意将‘好好’两个字咬重了一些。
“好勒。”乌啼将杨绝顶发上的另一支发簪取出,月落打了盆清水过来,将药膏溶解之后,二人将粗麻布用水浸湿了,在杨绝顶脸上狠狠地揉。
“……轻点。”
杨绝顶被粗麻布磨着脸皮,只觉得的难受得慌,面色不禁有些扭曲起来。
这些年轻人,还真够狠的。
月落乌啼可不跟他客气,使劲地用粗麻布帮他‘洗脸’,片刻的时间后去,果真洗出了一层薄薄的面具。
那人皮面具已经从杨绝顶的脸皮边缘脱落,乌啼捏上了那面具,轻轻一揭,便揭开了。
看清杨绝顶真容的那一刻,苏惊羽有些讶异。
霁月清风般的眉眼,眉梢斜飞,眉目温和,双眼漆黑如墨,五官俊俏且柔和。
这看似温润的眉眼,保持静态时,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些清冷。
有句话叫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而这张脸,表现出来的却是——动则温润,静则冷漠。
就像杨绝顶说话时,看似不难相处,很接地气,然而,他保持静默的时候,便觉得此人气质偏冷,不好靠近。
让苏惊羽惊奇的不是这相貌有多好看,而是这相貌实在年轻。
前国师月恒弱冠之年登上国师之位,在位二十余年,圆寂近三年,算算有四十好几,直逼五十大关,但这张脸看起来,却更接近而立之年,有一种成熟男子的韵味,完全可以混在青年才俊当中不被察觉。
一个有着小鲜肉外表的腊肉。
“原来前国师长这样,不愧是半仙,这容貌,是多少女人打玻尿酸都难以实现的冻龄容颜。”苏惊羽有些感慨。
下一刻,幽凉的男子声音传入耳膜,“很好看,嗯?”
苏惊羽忙回过神,迅速接话,“还行啦,跟我家阿尧比起来,还是没得比。”
贺兰尧闻言,这才满意了,“的确是月恒的长相,但没有月恒的气息。”
“当然,毕竟我是杨绝顶,性格跟月恒还是有差别的。”杨绝顶呵呵一笑。
“你这人,还挺会忽悠人。”苏惊羽白了他一眼,“你当初说自己是月恒,我还真的没有怀疑,你很成功地把自己伪装成了天机门弟子。”
“想知道天机门的内幕,太简单了。”杨绝顶耸了耸肩,“我很幸运的,继承了月恒的所有记忆,也没有丧失杨绝顶的记忆,我可是花了不少的时间才将自己重生的事实消化,可我毕竟不是月恒,没有他算卦的本事,只能支配他的躯体,我从出云国跋山涉水来到鸾凤国,想看看与我许久未见的故人们如今是什么模样,呵呵,一切都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女帝还是那个女帝,王夫也还是那个王夫。”
苏惊羽:“……”
难怪这厮学神棍学得那么像,原来是拥有了神棍的记忆。
而她,从异世而来,却没有继承这副躯体原主人的记忆。
不记得更好,省得脑子乱了。
一个脑子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问杨绝顶,“为何不与邵年相认?”
“不是不想,而是不到时机。”杨绝顶道,“他身边有女帝的眼线,我若是与他相认,只怕他总会想着要与我见面,被女帝安排的人看见那可就不太妙了,九王府有太多女帝的暗卫,我不能冒这个险,决不能让女帝知道我活着。即使邵年能帮我隐瞒下来,女帝的眼线会将我当成来历不明的人,届时抓我进宫问话,我就难免会见着女帝了,我担心在她面前暴露。”
“这么讨厌女帝?”
“不是讨厌。”杨绝顶道。
苏惊羽闻言,只以为他还念着旧情,才想帮女帝说几句好话,又听杨绝顶道——
“是无感了。起初还有憎恨,时间一长,竟然也不觉得恨,即使某一天听到她驾崩的消息,我多半也会无动于衷吧,我只是替自己可惜,在她身上消耗了太多光阴,浪费生命,我要为自己浪费的生命讨一个公道。”
苏惊羽:“……”
一段纠葛的情感,怕的不是感情破裂,也不是憎恨讨厌,而是——没有感觉。
破镜都能重圆,但若是连爱恨的感觉都没有,那就真的是陌路了。
杨绝顶对女帝,竟然连恨都没有……
他的憎恨,都被时间冲淡了。
苏惊羽忽然很想为女帝鸣不平。
但是,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一个看官,一个没有发言权的人。
罢了,现在说女帝的好话,杨绝顶能听进去就有鬼了。
“不谈这些不开心的,我们来谈谈正经的。”苏惊羽望着杨绝顶,淡淡一笑,“快点告诉我们,阿尧的父亲到底是谁?”
谈到这个问题,杨绝顶又静默了。
“怎么不回答。”苏惊羽唇角的笑意一僵,“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之前晕倒还拿这个要挟我们,若非如此,阿尧可就真用刀把你的脸皮划开了,现在问你,你却回答不上来?那可别怪我们大刑伺候。”
杨绝顶道:“不是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他此话一出,在一旁保持了良久静默的贺兰尧出了声,语气淡淡:“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不就是让你说个人名。”
“殿下,我看他不太老实啊,该不会又想着怎么忽悠我们。”乌啼道。
“我觉得也像。”月落附和着,“他似乎想拖延时间,此刻指不定在打草稿呢,我看,咱们还是用刑好了。”
“我数到三,你若是再不说,我们可就不跟你客气了。”贺兰尧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杨绝顶终于开口,“你的父亲,是月恒。”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姓杨的,你说真的?”苏惊羽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到了杨绝顶身前,揪起他的衣领,“你要是敢胡言……”
“你们爱信不信。”杨绝顶神色坦然,“这个事实对我而言,的确是难以启齿,我是邵年的父亲,却占着贺兰尧父亲的躯体,还与他的儿子儿媳闹得不愉快,这难道不尴尬?”
苏惊羽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天机门明令禁止,不得与外人生儿育女,月恒怎么会……”
“天机门的规矩是死的,弟子是活的,你还真以为天机门的弟子都是和尚?”杨绝顶轻嗤一声,“天机门弟子中,动了情爱念头的并不罕见,然而,特殊的命格注定了他们的感情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正如月恒和贤妃,一个气绝身亡,一个遁入空门,生下的孩子也历经磨难,不受人待见,贺兰尧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苏惊羽静默了。
她转过头看贺兰尧,只见他的手掌扣在椅子的把手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怒了。
苏惊羽能够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自从阿尧知道自己不是皇帝亲生之后,便对他的亲生父亲很是憎恨。
她还记得他的原话——
“不管我的亲生父亲是何人,他都是个混账。生儿育女,就应该有抚养教育的义务,他与母亲生下我,却弃我和母亲不顾,那么他是不是混账?”
虽然母亲与他无法和睦,但母亲至少给了他几年关爱,至少生育了他。
而父亲呢?
什么也不是。
此刻,阿尧知道了真相,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