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纵然是穆连城是为极为开明的,且对于陈策来说,他也是确认是极为信任的。可是纵然如此,穆连城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了陈策有的时候口中无意识会吐露出来的一些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十分中听的话。
都说忠言逆耳,穆连城觉得丝毫不假。
他为皇子之时,对于蒋国公之女蒋玉所做的事情,若非是如今的蒋玉也是一厢情愿的缘故,只怕是他的名声也并不会落得什么好处。毕竟若是说实话,当初若是没有蒋国公蒋琛的全力相帮的话,如今在这威严的大殿之上的龙椅上安然坐着的人还不一定会是他的哪位皇兄。
他当初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就是赢得了蒋国公之女蒋玉的欢心。
娶了蒋玉而让自己真正所心悦之人苦等多年,这一件事情,虽然穆连城多年来无比的厌恶蒋玉,却是从未后悔过娶蒋玉为妻,甚至是觉得这么多年来,他做过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娶了蒋国公之女蒋玉为妻。穆连城微微皱眉,忽略之前陈策对于皇后娘娘蒋玉的态度之中隐隐存在的一分尊敬和认真。而作为多年来一直稳坐穆连城麾下的第一智囊的陈策向来是算无遗策。就如现在,他也不由觉得陈策此言分析的是甚有道理。
不由自主地,穆连城总是会想起昨日在坤宁宫中,他与蒋若素一同去看望听说已经从昏迷之中醒来的蒋玉。
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一叶障目地看中这样的一个男人。
曾经轻易而许下最多承诺,如今看来却大多只是想为了利用她,只为利用尽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
或许曾经的自己也会欣喜,因为那些一世安的珍贵承诺而让她心存未来。
可现在看来,有的事情,看的开了。
也就成了局外人。
曾经以为的山盟海誓,生同寝死同陵墓的一世安稳。现在看来,却只是怪自己被糊了眼,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许。
却没有看到穆连城每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嫌恶地对她所有亲近避之不及的动作,还有永远都是深邃的黑眸之中,那眼底深处无一丝情谊的冰寒。“到时候,实际正好,直接宣布了你的病逝,合情合理。”
“而你的父亲南宫丞相,身后的南宫一族,穆连城也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南宫丞相没有危险。他只会因此而失了圣心。”
“而这时,只要穆连城暗暗扶持几个曾经是南宫丞相对头的人。南宫姐姐,本宫还唤你一声姐姐,你觉得,南宫丞相落到了对头手中,他……最后会如何?”
随着蒋玉每说出一句话,南宫瑶原本还是几分柔和的脸就随之一点点地惨白了下去。
到了最后,竟然反而是要比蒋玉这因身体原因而一直苍白着的脸色还要难看几分。
穆连城甚至都有一瞬的恍惚和惊慌。
他不敢保证,不敢保证在有长孙鸿旭存在的时候。
在当年一直都是被皇室小心翼翼想要隐瞒下来的秘密,现在是否是已经被长孙鸿旭探查到。
又或者是,在当年,他特意出现在蒋玉的面前引起她的注意。
后来又是言行举止,皆是在毫无保留地压榨着蒋国公府。若是当时的长孙鸿旭在场的话,他是绝对不能够保证,是不是蒋玉还会在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的存在下,还会喜欢上自己。
而那个时候,最终只剩下了二皇子,三皇子,还有一只都在背地里暗暗筹谋着的五皇子穆连城在争夺着这个位置。
而那个时候,作为三皇子的得力的助手的同样是皇子的六皇子,如今被追封了的康王。
他当年据说是因为居功好大,最终中了敌人的计策而死在了敌人的围剿之中。
这样的被设计出来的结局,不仅是没有转换先皇对于三皇子一脉尤好的印象。
还因此而不仅丢了性命,甚至是连同着一向与他一同的三皇子也是好一段时间都受了皇上的冷落。
得不偿失。
“咳咳。”
桌案后的穆连城皱着眉,看着本该是他的皇后的蒋玉,在陈策说话之后,扫了他一眼又是一眼。
这是不仅要惑乱他的王室,如今当着他的面,还要打量着他的心腹之臣?
所以现在,她是在待价而沽?
“皇上?”蒋玉出声。
蒋玉抬头,穆连城却是又忍不住偏过头来刻意地避开蒋玉的视线,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看着对面依旧是在咿呀唱念着的戏台之上,他微眯起眼,开口,“蒋玉,今日朝堂之上,陆正侯亲手拿了证据上朝,当着全朝文武百官的面上出示了证明了蒋国公无罪的证据。”
蒋玉猛然偏头追着穆连城的方向看过去,却只是看到穆连城面朝着湖泊对面的戏台之上的冷毅的侧脸。
穆连城却没有回头,他看着对面的戏台,“拿着陆正侯亲自呈上来的证据,朕亲眼所观。如今已经是证据确凿,一开始的蒋国公通敌叛国一案,实为错判。”“那,臣妾便直说了就是,皇上确定要如此的封赏臣妾的家族?依臣妾看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尽为忠君之事。而如今,蒋家也不过是小小的之祸,而臣妾闻皇上之所封赏,二者相较,赏大于功,只怕是过于……不应当了一些。”蒋玉面上犹豫了几番,才是说道。
“不应当?方才不是还说了的,蒋国公为朕的国丈,本该是需要朕近着,恭着。可是如今却是因为朕的缘故,而不仅是让皇后你,还有国丈一家人皆是毫无征兆被打入天牢之中,至今数月之期。”
“朕怀愧在心,如今蒋国公通敌叛国一案被重翻,蒋国公终于沉冤得雪,正是应该朕好好地补偿的好时候。”
穆连城侧身看向清澈的微微淡绿的水波微微轻皱着的湖面,负手站立在朱漆的栏杆一旁。
过一会儿,穆连城回来皱眉看向蒋玉,“莫非,皇后娘娘是觉得朕的这封赏并不好,皇后是觉得,朕想要众朝臣都看一看朕的国丈是应该高高在上的,也是有错?”
蒋玉微微垂眸,心中冷哼。
你没错,对于大力封赏蒋国公,确实也是有助于父亲很快回到从前的重臣位置。可是,这样的大力的吹捧,到头来谁又能知道,这样的明面上的看中,不是穆连城故意如此的。而这个,如此明显的意图,蒋若素向来心思繁重,又怎么可能不懂?
这样的行为,他们又有什么看不出来的,皇上向来宠爱贵妃娘娘蒋若素,如今就连看望皇后娘娘也是一直都带着她同行。如此明显,其他人又怎会猜不出,只怕是根本就是贵妃娘娘顾念着与皇后娘娘的姊妹之情,所以才是心中担忧无比,特意寻了皇上一同前去罢了。
可是今日,根本就没有贵妃娘娘同往啊。他抿紧嘴,微微抬手止了蒋玉的接下来的动作,然后面容冷冷的,也不看她,直接越过了她。然后负手站于凉亭的朱漆雕花栏杆一边,沉默着看着对面的就算是多了一个人的出现也不影响丝毫的继续咿呀唱着的戏曲的对面戏台上。
看到了穆连城的动作,蒋玉也不是个乐意受罪的人。
自从是几次昏迷之后,就算是蒋玉这种对医药理丝毫不懂的人也是知道,她的身体确实是如同她曾对穆连城说的那样,实在是亏损的太过厉害,想来应该是活不长了的吧。
蒋玉有些释然,又不自觉心中有些悲凉的想着。
最近虽然所有见过她的宫人们都说,她最近已经是一天天的气色好了许多,就连以前时常的莫名其妙的晕倒。最近也是好了许多,没有再昏迷过了。
可是也只有蒋玉自己才知道,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都是觉得全身分外的无力,感觉时不时的眼前眩晕着。
如今终是忍到了极致,在蒋玉终于被种种屈辱个忍压淹没之时,在穆连城说起要积累口德为以前曾经失去的孩子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穆连城心中阴沉沉一片,他恍然记得,似乎在最后一个孩子那里,分明就是蒋玉自己亲自下手扼杀了孩子的命脉,这个时候她又哪里来的冤枉,既是对付不了他,那又何必忘了曾经的自己?
“可是母后真的很不好,很不好,母后没能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了他人的欺辱,母后对付不了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付不了另一个呢。”蒋玉幽幽道着。作为一个母亲,却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生生地放弃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样的蒋玉,又如何配做一个孩子的母亲?
“才不是!”蒋玉听了,忽然高声喊了一句,“穆连城你才不配!”
你这样狼子野心,心性凉薄的人,又怎么配拥有她为其生下的孩子。对,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穆连城的,穆连城没有心,孩子在他的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工具,还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放弃的最不中用的工具。
她蒋玉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是穆连城的,穆连城说的对,孩子根本就不该来,不该来的,生下来也是可怜的,倒不如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就死去了,这样才是最好的。
蒋玉对男子有和善之心,却也仅仅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非是真正的失去她对男子的警惕之心。
“若是真如阁下说的那样美如仙境,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本宫好不容易出了皇宫,正好是有时间一观。”
蒋玉笑意盈盈。
男子挑了下眉,看着蒋玉,“这样说也不是什么错事,娘娘的想法很好。”至少不是如同他听来的那些贵女一般,只是小小的说了一些什么,都是讳莫如深的。
至少他应该庆幸,就算是他将蒋玉绑了过来,蒋玉也是难得的不曾与他听说过的那贵女之间交集的地方相像。蒋玉一脚踩在了地上的干枯微蜷的树叶上,咔嚓一声脆响。
是刷了红漆的黄木院门,用一把长把的铜锁锁着。门面上还是崭新着的模样,只能从小院的门口屋檐上的点点雨落划痕看出点点岁月痕迹。
至少在蒋玉看来,不管是院门上面挂着的小灯笼,还是只是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的从院内延伸出啦的一枝萧索美的枝干。
是老梅树的枝垭,因为现在还是八月流火的季节,倒是萧条条的无花也无叶。
男子上前一步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拿出了一把同样是铜色的表面凹凸不平的钥匙。然后直接咔嚓几个声响后,两手分别拿着锁头的两端拽了拽,果然开了。“蒋玉,你是朕的皇后,却是在朕的说着这些话,你是想故意气朕不成!”
“嗤。”
蒋玉没有答话,只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带过。
穆连城转头,正正好看进了蒋玉的那一双就连他也不得承认是极为漂亮的眼睛里。
就像是满天的星辰皆在她的眼里,同样存在的,还有满天星辰之下的桃花流水,淙淙而过。
既是宁淡静雅,又是璀璨的夺目。
蒋玉同样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可是穆连城的表情却是在一瞬变的几近扭曲。
分明蒋玉就在他面前不过几步的距离站着,可是他却忽然觉得这几步距离是那样的遥远。
看着蒋玉平和而又恬静地站在那里,满身的雍容气度丝毫藏不住。
穆连城不禁几分怔然地望着。
谁又能知道,不过是因为曾经穆连城无意之中的一句“你若做不好一个皇后,自是有人愿意去做”。
所以蒋玉就在短短半年之内,就连宫中资历最老,最是严厉的两位嬷嬷也不禁满心赞叹。
他曾经差两位嬷嬷过来御前询问。他笑了笑,反正他是家族的庶子,到时若是追究起来,一小小庶子知道这些不是正正应该的事情吗。
且正好能为自己的那个令人无比恶心的家族顶顶罪名。蒋玉有些怔然地抬头看着一身明黄宫装的蒋若素的身影,愣了下,随后轻笑,“在这后宫之中,无以为忧,无以为扰,本宫身为一国之后,后宫之主,自然是歇息的安然。”
而与此同时蒋若素的双肩也被一只手臂有力揽过,虽是心知肚明,可是这时还是不由心底小小一惊,只是还未等她回头,就听见一道男声沉沉响起,“哦,朕的皇后娘娘这是要恨谁,是恨皇后的姐姐朕的爱妃,或者说,是恨朕?”
真是熟悉到了心底一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