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臣弟之妻。
在她嫁给穆连城一年以后,蒋若素已经是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这个时候,便是想嫁也没人肯娶了。记得那时,四伯叔悲痛万分地求到了父亲的面前,想让已经成为五皇子妃的她帮忙,为至今还尚在家中的蒋若素相看。
说蒋若素每日在家都是以泪洗面,四伯母每日也跟着瞧着,心疼的不行。
当时,她被两位长辈瞧的无奈,只好派人将那个据说整日以泪洗面的三堂姐姐给接到了五皇子府里住了近一月。
后来,正当她想要将一个月以来自己采集的京都或是有名富饶之地的有名具才的男子名单,拿上来给蒋若素挑选的时候,却发现她是满脸的笑意。
“多谢五妹妹这段时间的照顾了,”蒋若素轻轻将她放在桌子的另一边的几卷画册一推,“我已经想清楚,回去后便开始相看了,也不再等了。”
“姐姐说的是,妹妹虽然不知道姐姐在等什么人,但是女儿家的年华多重要,能这般想才是最好的。”
那时蒋若素捂嘴柔和地笑了笑,美人是不管岁月如何消逝,总是得了几分优待的。“前一刻天堂,后一刻地狱。五娘,还只是个孩子的你可怎么能忍受的了?”
“可我若不说,日后你长大了,又该如何去……”母亲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尚在前厅忙碌的父亲派人叫去了。
母亲没有说完,一向聪慧的她却大概懂了。
慧极必伤这个词她有些不甚了解,却不妨她将这个词拆分开来理解。慧,聪慧,机敏;伤,受伤。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若是与着这种来看,也是能够理解的。
太聪慧的必受其害,因其受伤。
“慧极……必伤吗?”
她看着那仍旧盛开在青帐的莲,母亲,想来是不愿让自己受伤的吧?
自此,这一夜后,一切都在此时变得不同,有好似都是理所当然。
“蒋国公府的嫡女蒋玉最近明显的变了啊。”
这是平日里亲近些的人们明显感觉到了,这句话也成了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总归是没那么的好,仔细听,话音里还带着那么一丝的嘲讽和嗤笑。
是的,蒋国公府的嫡女蒋玉最近变了,不再时时口吐妙语,舌灿生莲;不再教习时举一反三,自信满满;不再时时谦逊有礼,知情达理。
还有很多很多,蒋小姐近日来的一切变化都成了各府夫人小姐的谈资,丫鬟奴仆的闲时笑料。在几位宫人的引领下,她来到了淑妃所居住的承曦宫。承曦宫,是穆连城的母妃,淑妃娘娘的住处。
她不可能因为几个奴仆的话就让姐姐出府,那样的话,看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事情就是如此,六皇子妃出府,只能更加证明了她与五皇子之间存在了不该有的关系。
而且,此举由她做来,只会破坏她与穆连城以及姐姐之间的关系罢了。
但,淑妃娘娘就不一样了,六皇子的母妃早早便因病去世,所以六皇子自十一岁便转到了淑妃身下抚养。若是按照现在的关系来说,淑妃也算是六皇子的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之外的顶头长辈了,那既是长辈的安排,她一个小小的儿媳又怎能去管教婆婆?
淑妃听完了她的顾虑,用茶杯盖轻轻拂着面上漂浮的几片茶叶,半响才抬头看她,眼波流转间尽显成熟的风情。
“城儿常在说,他的这个新妇时常愚笨了些,可本宫今日瞧着,你倒是挺聪明的。”若是一般的主母听着了下人们传出来的这话,早就已经生气的不能自已,更何况那对象还是自己的夫君还有最是亲近的姐姐?
怕是早就跑到她姐姐的住处,亲自来送她离开吧。
“娘娘说笑了,儿媳思来想去,觉得此时还是由娘娘出手才是最为妥当的。至于聪明,也只是瞎说的,还望娘娘莫要当真才是。”
淑妃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牵起了她的一只手,“孩子,委屈你了,城儿这正妻之位,整个大明啊,怕也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
她听后笑而不言。从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家女,一步步,最终成为了被打入冷宫的弃后,她是真的受够了。
那时,她的腿刚被宫里的太医治好不久,因为是年少时所得的旧伤,所以太医嘱咐她这几个月应该仔细休养,不然,剩下的话太医没再多说,在皇宫里,多说一句话便是错,她表示理解。
不说她也清楚,若是再不好好休养,以后这腿疾还有复发的风险,更有甚者,是再也治不好了。
可是现实却等不到她再去仔细休养了,蒋若素一句话,穆连城简单的一纸废后。
眨眼间她便成为了后宫之中任人欺凌的废后,来到了那个曾经她满是好奇的地方,那个坐落在富丽堂皇的宫殿的最角落,阴冷潮湿的地方。
她来的时候,正是春天,雪化的日子。
春天代表着希望,她一个人在深藏的冷宫之中,向外看到了正在空中漂浮着的点缀着丝丝嫩绿的柳枝,偶尔扬起,扫过了冷宫的高高的院墙,带着微许俏皮的模样。眼里征然,却是满心的绝望。
伤腿病发,在每个还有些寒意的夜晚都疼的钻心,冷的刺骨。
不仅如此,在这个人人路过都会绕道而走的冷宫里,缺衣少食本就是常态,没多久,她那一直就精心调养的胃就受不了了。每每痛起来都忍不住想拿一把剪子自杀算了,一了百了。那晚,窗外的蛙声还似就在耳边回响,蒋玉低着头,紧抿着唇,“对不起,母亲。”声音有些泣音。
“玉儿也想一直像母亲期待的那样,与人无争;也想平平淡淡地像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也想像那乡间老莱子那般,一生无忧……”
“可是母亲,玉儿越大就越是发现,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技能,人们就会对你不屑一顾,没有惹人注目的聪慧,你就是个永远都爬不起来的傻女,母亲,女儿用亲自用五年的光阴看透了这个吃人的世道。”
“可是女儿也有自己的愿望与报复,女儿不想一辈子都背着痴傻,蠢笨过一辈子,这样,女儿永远都不可能遇到真正属于女儿的良人,他们只会同情,而不是像父亲与母亲一般,是爱……”
“玉儿……”
陆芸死死地用手掌紧捂着嘴,她好怕,好怕下一秒就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阻挡不住的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溅在手背上,烫的陆芸心里都在发颤,“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是母亲错了……”
“母亲,玉儿也曾有过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想,不,应该说是每个女孩儿都会有的梦想,玉儿想,有一天会穿着最美的嫁衣,坐上心上人抬来的花轿,最终能够将手放心的交给他,将一辈子的幸福交给他,可是……”
蒋玉也流着泪,她想起了前一世满怀欢喜的穿上红裳嫁给了穆连城的场景,她是真的期待了,可是,因为她的蠢笨与愚昧,穆连城的心上人始终不是她,他的心里,她一刻都没有走进过。如果有人问他,对这京都的贵女们有什么样的认知和态度,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娇贵。”
是的,太娇贵。
作为从小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而且家势还是那般的富贵显赫,他知道,心里应是都会多多少少有一些高人一等的思想,这也并不为过。
可是,父亲过世,他又身患重病,家里的生计和抚养他的责任就一下子全都落到了母亲的身上。
一个柔弱单薄的女子,在经历了丈夫战死沙场的巨变后,那向来挺直的腰背在一夜之间变得有些微弯,一直黑顺油亮的头发也有些疏于打理了。
第二天,他看见母亲走出了门外,隔音效果不好的房屋让他清楚地听清了母亲的无奈苦悲的低泣。她来到了他的病榻前说,“策儿,以后便是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娘亲会照顾好你的。”
他想说,为什么她要选择这条最艰难的路行走?将他这个久病之人丢弃不是更好吗,没有了他的拖累,又有一身很好的手艺,母亲一个人绝对能够活的更好的。
可是,那时的他早已是疾病缠身,嗓子也痛的说不出话,只得一直流着泪。“谁?”
“谢侍郎之四女,谢莞。”
“当初你可没说过,她是这般性子。”
蒋玉也抬眼笑着看着眼前的卓雅少年,“这句话,你可从不敢在莞儿姐面前说呢。”
听着这话,陈策微扬眉轻笑了声,走上前为蒋玉倒了一杯茶水,这些话,自是不能让莞姐知道的,不然依照她的性子,他的生活就要永无宁日了。
面前女子仪态万方的喝着茶水,陈策莫名想起了每每陪同蒋玉出行之时,那周边传来的道道惊艳目光,伴着阵阵感叹。
母亲曾多次与他闲聊时,满是敬佩的提起,蒋国公府的这位表面骄纵的嫡女,比起那京中负尽盛名的蒋三小姐蒋若素,可才真正称得上是天骄贵女。
他瞧着,也是如此。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蒋玉随意一个动作,他都觉得是那样的贵气无双,仪态天成。
可能,也只有她自己才那般无所察觉,或者是根本无所谓吧?
这般想着,陈策再一次神游了天外,一副不知天高地阔的空然模样。“蒋玉,你……”
陈策原本还在满心想着,若是真的被三皇子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后,他应该要怎么做才能打消三皇子的怀疑。
虽然他们的计划也在一环扣一环的开始实行起来,可是他仍旧会担心不已。他们的暗中谋划实在不宜过早让他人知晓,若是此时被三皇子察觉而横插一脚,那……
陈策觉得,那可真是灾难。
哪里知晓,蒋玉还在一旁这般毫无顾忌的笑话他。一时之间,又羞又恼,白皙的脸颊微微透着抹淡粉。
毕竟是同盟,蒋玉也不好笑话的太过,只得见好就收,只是前世的那个冷傲目空一切,几乎下一秒就羽化成仙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以至于现在,每每瞧着陈策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就有的持才旷物和羞赧,她就不自觉与脑海中的那个偏偏似冷仙的人做对比,那种反差时常让她忍俊不禁。
“其实也没有你所想的那般严重,”蒋玉笑罢,淡定开口。虽然将小姐比作那妇人是极不相符的,但是,春红却如实觉得,此时小姐看她的眼神,就当时那妇人看她买卖的那些笼子里的鸡崽儿的眼神是一样的!那种又温柔又有些渗人的眼神,让她无端的头皮发麻。
“没,”蒋玉看着春红的紧张模样,很是善心的收回了自己那诡异的打量眼神,“回府吧,对了,一会儿路过那香糕坊,记得进入买两份点心。”她记得,昨日蒋寄似是还无意说着许久没吃了,正好帮他带一份回去。
“是,奴婢记下啦,小姐放心吧!”
蒋玉也不再多言,轻扶着春红的手,才提裙小心上了马车。
“走吧。”春红随后也跟着上了马车,落下轿帘时对早已候在一旁的车夫吩咐道,“回府。”
不远处一座看着十分清幽的茶楼之上,对着街口的那扇雕花木窗已被打开来,屋内的几人正巧从窗口看见了这对正上了马车的主仆,一时慨然。
赵沛霖一和扇挑眉,微转头向着方才那对主仆离开的方向望去,眼里艳色无边,“那这般说,方才所见的那美人,虽不是国公府的嫡女,倒定是那府上的哪位小姐了?”
宋佳比较了解自己的这位损友,见此模样,定是见那位姑娘,一时真起了些许心思,不由凑近低声道,“沛霖,若不是嫡女,也有可能是咱京都的第一美人啊,这不管是国公嫡女,还是第一美人,你,可都惹不起啊。”
“放心,我自是知道深浅的。”赵沛霖展扇笑笑,一时也放下了心头的那抹刚升起的一丝兴趣。
这番一阵戏论,众人也都纷纷放下此时,谈论起其它的事。
与此同时,远在靖州的将军府,却是不同于蒋玉和穆连城的热闹,分外的孤寂。
偌大且空旷的房屋,正中那张宽大的长木桌上,只孤零零放了两个灵位,上好的小叶檀木之上,清楚可以看出是用利匕一笔一划凿刻出来的,龙飞凤舞写着将军长孙楠,将军之妻叶枫秀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