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绣金衣摆披摆在榻沿之上,下面,是青缎绣花的铺面。
眼里明明灭灭,手上的动作却是难得的轻巧,只是几下就小心地擦净蒋玉额头上的薄汗,然后看着床上因为紧闭着一双眼,再没有几日前见了自己的明明娇俏可人,可又是时刻不自觉端着的自持身份,举止合宜。
柔柔弱弱躺在床榻之上,尤是可怜。
长孙鸿旭看着蒋玉的一双秀莠眉毛轻皱着,虽是陷入梦魇,却是在梦中也不安生。
想起昨晚,仍是沉睡中的少女嘴里无意识轻哼的那些话,一时眸子里更是深邃无边,看着女子一直都不曾放松过,想来也实在是不太舒服。
长孙鸿旭顿了顿,空余的那只左手缓缓上前,有些试探着的,轻轻抚上少女的眉心。
眉间温软。
已是整整两天过去,蒋国公府的五小姐竟然还没有醒来?
这下,是真的没有一人会怀疑这次的事件都是蒋五小姐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不为其他,只因现在因为蒋玉昏迷的事情,已经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闹大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蒋五小姐自导自演的话,就不可能轻易能圆了过去的。
蒋国公府的下人们更是胆战心惊,整日里小心翼翼伺候着的,生怕哪里一个疏忽,就会引得主子大发雷霆,这两日,一向温和的蒋国公蒋琛和国公夫人陆芸两大主子的脾气可着实不好。
因为蒋玉迟迟不醒,蒋府当家人已经时刻面临着脾气濒发状态,就差压死秤砣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谁也不敢虎头上拔须,就怕惹火烧身。
就连一向作天作地的老夫人陈氏的院子里也是难得安静,本来打算好的要去寺庙祈福的事情也不由耽搁了下来。谁也没再提去皇家寺庙拜佛上香的事情。
在落梅院附近的那个属于蒋若素单独的小院里,蒋若素听着身旁侍女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这两日从各处听到的一些消息。
“听在外院里的侍卫们说,今早不仅是皇宫,就连陆正侯府也派了人前来探望了。不过因为五小姐是女眷,又至今昏迷不醒,所以大老爷只是自己去了前院亲自招待了半日,才是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蒋玉对着面前的菱花镜子细细照着,拿着一根黛笔细细画着眉,瞧着不错后才是放下手中青黛,侍女极为有眼色地轻步上前拿起一旁放着的犀角梳子,小心拿起背后一束青丝轻轻梳理着。
“皇室的人?可晓得具体有哪几家?”蒋若素看着尚有些模糊地菱花铜镜中的那个自己,似笑非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地问道。
“正宫皇后娘娘丝毫没有掩饰对五小姐的喜爱,昨日就派了人来慰问几句,太子殿下也一同派人前来的,不过其他几位皇子,也就六皇子听了五小姐的消息,今早也派了宫里的内侍过来。”
听到只是太子和六皇子穆逸安派了人前来,蒋若素好看的唇角勾了勾,“那天秦来的贵客呢,可有表示?”
“天秦……奴婢去的时候正赶上天秦的贵客派过来的天秦侍女,说是奉天秦的周王爷的命令。”
“没提天秦的九公主是个什么意思?”蒋若素问道。
“这,奴婢无能,还没能打探到。”侍女有些忐忑道。
“算了,也不怪你,至少是一国公主,她的事情哪能我们随意打探的。”蒋若素待侍女一下跪在地上小心开口求饶,才是温和笑了下,起身,反过来将跪在地上的侍女扶起来,“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贴身侍女,难不成我还能为了这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与你不堪?起吧,一直这般,不是叫你小姐我也心里不安生罢。”
侍女顺从起身。
临走之前,蒋若素看着桌子上被侍女放在一旁的犀角梳,“这么久了,放在大伯叔前院里的人,该撤离的也都撤了吧,让他们莫要乱说话。”
侍女正要离开的身子不自觉轻轻一颤,轻声道来句“是”。
蒋若素外表看着高贵似仙,心量却着实不好,对于伺候了她的人,除了方才跟了她许久的侍女才稍微合心意,其他人,总是万分小心翼翼的。
既然她说不要他们乱说话,侍女离去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带着几分怜悯。
死人,是说不出话的。
身后,蒋若素才没心情去考虑一个小丫鬟的莫名心思,只是想着如今蒋玉无故昏睡,倒是把她们之前就布置好了的计划打散许多,让她们猝不及防。
想到那个近乎完美的计划,又想到其中的重要参与者蒋玉却是根本无法参与,一时脸又有些黑,心中暗骂蒋玉病的狡猾,又是可惜这次没能让蒋玉上套。
不过距离九公主离开大明的时辰还尚早,未必事情就没有转机。
“通知下去,让潜伏各地的人手,全力寻找鬼医圣手,不得有误。”
不紧不慢的带着几分悦耳的清朗磁性的声音,修长的指尖在红木的桌案上轻敲着,眉眼不抬,偏就无一人敢反驳。
有些偏僻的城北院子里,一只只白鸽扑腾着翅膀朝着四面八方飞腾而去,在旷然的天空徒留几片剪影。
“竟然又是一日了……”她还是没有回去,莫不是,这才是现实?
蒋玉自昏暗的天牢之中幽幽转醒,抬头看向高墙之上那个窄窄的空窗,神情怔然又恍惚,天光偏暗,带着微许的清凉,想来应该是晨曦之时,鸟虫俱鸣。
虽然深牢,可又如此安宁。
从她前世的记忆来看,今天,应该是她的死期,天气尤好,一直都没有说是降下大雨来洗刷冤情的幻想。
渐渐地,天光放亮。
黑脸狱卒端来了早膳。
听到动静,蒋玉无意识地抬头看过去,见了是穆连城身边的人,眸光微动。又低下头,看了眼黑脸狱卒托盘中的事物。
虽说不分六谷,也是能分辨出来。一个玉米馒头,一小碗黍米的稀粥。
静静地,纵然是在天牢之中也尽可能保持优雅地,面色不变地吃着面前的早膳。或者说,吃与不吃都在于她自己,若是不吃,天牢之中不会有多余的饭菜相供,而穆连城……
本就是为了刻意羞辱,完全不会多此一举。
“本宫的父母与亲弟如何?”
黑脸狱卒本是安静候在一旁,没料到蒋玉会突然发问,稳了稳心神,拱手道:“回娘娘的话,老爷和小公子几人……”
黑脸狱卒顿了下才答道,“一切安好。”
只是看着蒋玉的眼神不自觉带着一分恭谨,还有不易察觉的探究之意。
蒋玉抬头淡淡看了眼黑脸狱卒的模样,不禁心中有些淡嘲。这副模样,又怎么可能会是一切安好?
昨天经过父亲蒋琛的隐约提示,她猛然醒悟,就算父亲真的通敌外族,也不可能会带着妻儿像在牢中畏罪自杀一般死的那样屈辱。又更何况,他们本无罪,一旦身死,岂非是坐实了这个勾结外敌的罪名?
蒋琛不可能会如此坐以待毙,也不可能会因此颓废而拉着陆芸和寄儿一齐无辜身死,徒背着骂名。
如今的情况不是正好可以解释。
原来,真的是有人特意派人去杀害她的亲人。
而那个背后之人……
她一日不死,因为有寺庙高僧所说的天生凤命,穆连城就无法真正地废后而改立她为后,蒋家蒋琛夫妇一日不亡,那些本就有些经不起推敲的所谓通敌卖国的证据就却容易被人指出不对之处,然后蒋家大房就会有更大的机率平反。
蒋家是需要时间来做许多的准备,却不想暗中的她是那样的等不及。而如今,蒋家大房并未如她所愿地那般,想必,也是分外心焦的吧?
“嗯,皇上应该有与你们说,继续如此吧?”蒋玉慢条斯理地用分毫不差的深宫礼仪用完了这道堪称寒酸的早膳,才是这样说着。
黑脸狱卒沉默,显见是了。
蒋玉轻笑了声,知道因为昨晚曾发生的一些她并不清楚的事情,让穆连城也不禁起了疑心,心下更是满意。
就算是再拖延个几天时间,她爹娘与弟弟,或许就会被无罪释放了。
而自己……
蒋玉眼眸低垂了下来,看着黑脸狱卒监督着看她用完了早膳就要离开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如果这位大人有些空闲时间的话,不如替本宫给皇上穆连城传个话?”
黑脸狱卒抱拳,“娘娘若是真有话与皇上说,卑职可为娘娘通传,到时娘娘大可亲自与皇上说。”
直言了当的拒绝。
“不过一句话,何必这样紧张。”蒋玉抿嘴,被这个侍卫的紧当的一言一行逗得想要发笑。纵然他是穆连城的人,蒋玉也对他生不起什么不该有的恨意,更何况,在昨晚,他还保护了自己的爹娘还有弟弟。
黑脸狱卒一动不动,无声拒绝。
蒋玉眯眼,也不好对着他释放威压,“罢了,也没什么大事,你就不必去多这一些舌头了,”本就是突发奇想的想要争取一些活着的人的利益,现在想起昨天的那个让她爱恨了许多年的穆连城,如今都快要死了,不想再去看见那张脸了。
“你既然跟在穆连城身边这么久了,该知道他的手段,也该知道,本宫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再次从蒋玉的口中听到皇上的名讳,黑脸狱卒不由再次抖了抖,看着蒋玉的目光也不由带着几分莫测的深意。
其实他方才会那么说,只是单纯地觉得,皇上对他的这个相伴了八年之久的皇后娘娘,或许并不是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