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是如何想,蒋玉却是不管的。
她自知道,那些在京都流传甚是广泛的有关于自己的流言,其中还牵连了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魏涯之时,她便一点也不担心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了。就像父亲与她说的,朝廷将要在接下来的许长一段时间里与第一庄合作。那么,至少在双方的合约谈理妥当之前,不仅仅是那少庄主自己,就连朝廷都不会想看到自己的朝中大臣之女与合作对象有这样的绯色牵惹,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猜到为了表示出自己的友好,朝廷一定会赶在第一庄的少庄主亲自出手之前,尽快的平息这场流言蜚语。
却没有猜到,朝廷会用这种方式去平息。
边关守将王忠以五万对七万之势,势如破竹,直取敌军首领头颅。虽是胜,却在大量伤亡的将士之间,享受不到那份本该属于他们的喜悦,还有荣耀。遥远的边城,逝者已去,却只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他们为家国拼尽了一生的血肉,最终,连一个家都回不得。
可是这样触目惊心的伤亡数据却在大明终于在战王战死后的十多年里,再次取得了令人振奋的胜利之下,下意识的都被人忽略了。
京都之人在欢呼,边塞之城在沉默。
春红走进来,为蒋玉重新换了一杯蜜水,“姑娘,你看了好一会儿了,歇歇吧,不然眼睛怕是要难受了。”
蒋玉自沉思之中回神,看了眼自己正看着的秘史,笑了下,“此书写的甚妙,我看着,里面记录的事情倒有绝大的可能才是事实。”说罢,想到了什么,偏头,“对了,今日府外头,已经如何了?”
春红知道蒋玉是在问京都盛传的,关于她的一些流言的消息,也不多推迟,道:“如小姐所料,现在府外,还有市井之中,已经没有人再去胡乱谈论小姐了,纵是总有一两人偶尔提一提小姐的事情,也都被周围的人下意识忽略,并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那,王将军大败了蛮夷的消息,现在又是哪种情况了?”蒋玉无意识翻弄着书页,轻声问道。
王将军?
春红一时有些跟不上自家小姐的心思,她打探消息之时,只顾着关心还有还没有小姐的流言蜚语在肆传了。“奴婢去打探消息之时,只知晓百姓们对这次的胜利还是很高兴的,有许多人都在高谈阔论,其它的,奴婢未曾放在心上。”
夏碧从外头走进来,听着春红说的话,知道是小姐想了解,便插嘴补充道:“小姐,奴婢刚从府外头回来的,据奴婢所看到的,京都的百姓现在大多都是在谈论这件事呢!奴婢闲来无事便去听了一耳朵,好多人都在说王将军打了胜仗的事情。纷纷猜测着王将军这一次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喜人战绩,又会得到皇上的多少银财首饰,或者说本身的地位再往上抬一抬,说不得会得一个封号也说不定的。”
说到这儿,夏碧忽然缓低了声量,“奴婢在临走时还不小心听到坐在一个角落的人,悄悄说着,这次王将军的成功完全是因为多年前,战王府的战王爷对他的知遇和提携,若是没有多年前的战王,就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王将军。”
“他们,他们还说,这王将军忒小人了些,当年战王身死,他便回归了朝廷,说,徒误了忠义。”
说到最后,夏碧的声量便是越低,纵她只是一小小丫鬟,也可以轻易从这些对话之中察觉到一些事关朝廷之中的隐情。她不是小姐,敢这般轻易谈论天家之人。在皇族面前,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蝼蚁,奈何不得他人分毫,她只知道,不管是她的小姐,还是京都正热烈谈论的主人公,亦或是任一的皇子。
他们仅仅只需要一句话,或者简单一个动作示意,她便会因此失去性命。
蒋玉并没有察觉到夏碧的心思,听到夏碧听来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是个什么心情。
原来这京都,已然过去了十数年,还是有许多的人心心念着早已故去的战王爷,曾经远在边关为他们撑起一片晴和的天,围起一块安和之地的战王。
若是远在靖州的长孙鸿旭此时听到了这些话,也会高兴的吧?
至于有的百姓说是这王忠完全的背信弃义,墙头草的行为,蒋玉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虽然前一世的她身在内宅,并不能够做到与外界保持一定的联系,可是大明在相隔十数年,继战王之后,终于又大败了蛮夷这样举国欢庆的消息,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虽然,那一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闹得声势浩大,却仍旧是作为最新的战事捷报,被京都的人们口口相传,竟也是不失兴味的念叨了半月之久。
她知道,王忠立了如此战果,也私下里也曾向圣上请旨恳请回京,再看一眼被圣上留在京都照顾的小儿。哼,当初说什么小儿年幼,不妨放置在京都,也好派人就近照顾着,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圣上这样做的原因无非便是怕王忠一心念着战王府,在边城更是拥兵自重。
若是王忠的小儿在京都,那一切便都有所不同了。说是照顾,其实心里稍微明白的人都知道,这王家小儿,是被圣上扣在京都,当作人质了。
小儿在圣上的手中,便是对朝廷有再多的怨气,多年来王忠也生生的忍了。更是过分的是,便是王忠立了如此之大的功劳,面对天下人有些疑惑不解的观望,圣上坚持了己见,最终也没有下旨,让王忠出了边城半步。
而这次……
蒋玉抬头看向了窗外,深色悠扬,窗的方向,那里正对着一处小小的林子,对着窗户处,植了两株翠色的芭蕉。
事情已经有了变化,那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外面的京都,是一片的熙攘。可也有很多就像蒋玉这样的人,听听罢,也就不再多问,外界的事,总之是与自己无关的。
穆连城最近闲来无事,便在书桌上铺了宣纸,右手执了一根狼毫,正在作画。
京都的消息,他一早便知道了。
知道父皇是为了向第一庄的少庄主魏涯表示友好亲近之意,才会率先将这件事接手。平息流言,就像父皇派去的那个人这次的做法,穆连城表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只是,却蠢笨的没有选对新一轮谈资。
那边城守将王忠,早就十数年前,在京都便是个分外惹人争议的存在。
穆连城简直无法想到,他的父皇到底是有多自信,才会觉得不过十数年间,他在百姓之中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战王爷。又觉得自己是有多大的能耐,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这次的事情,竟然还敢大胆的在本就惹人争议的基点上煽风点火,这与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一切还与他毫无关系。
这一段时间,他已经相继与几位朝中众臣私下里见过面了。
如今的大明皇朝,太子虽为正宫嫡子,大明朝的储君,虽然身患寒症,身后却还有皇后娘娘的母族与世姻族的两大世家支持。二皇子和三皇子近日来也是肉眼可见的蠢蠢欲动,他们虽然没有太子那样天生的优势,却是真正将朝臣笼络起来,也是一股能足与之相对的实力。
虽然在朝堂之上,他们总是兄友弟恭,相互敬重的很,可是穆连城却知道,仅仅是近几日,太子几人私下里,也已因为各种原因,小摩擦不断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皇子共斗,这本来便是一趟浑水,一旦踏入,就不定几时就会彻底沉下,再也上不来。可是对于穆连城来说,却是他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让他开怀的好消息。
他们斗的越是厉害,他便越是得利。
穆连城嘴角微微勾起,手下却是不停,几笔落下,慢慢,便勾勒出了想要画出的大概模样。
背景,却与那日与少庄主魏涯一起的俊美男子一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御花园北面的那片茫茫的竹林。繁密的竹林之间,一条窄窄的林间小道蜿蜒,而在那条小道的尽头处,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单薄无助的身影。
最后,穆连城眯眼瞧着已经完成的画作,却是在许久静默之后,忽地将那幅堪称一流的画作抓起,随着他一下下的动作,被撕成了碎片,最后一股脑的全被塞进了房间里的香炉之中。很快,香炉中便飘出了一股焚烧纸质后的味道。
这幅画不配她的。
他想着。
穆连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想画出这个他曾见过的场景,又是怎么会忽然觉得,自己画的她,假的终归是假的,一点都不像他的。
也是,怎么可能像她呢。
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日,丞相府的南宫小姐忽地找来,说是想要太子帮忙寻找一个人。太子问,是谁不见了吗?他听见了南宫小姐回答,是蒋家的五小姐,那个穿着一身艳丽红衣的姑娘,一时不察,蒋五小姐很少进宫,怕是迷了路吧?
太子也要去寻找,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他,也跟着起身,作势一起寻找。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太子看向他的了然的眼神,他心里不禁嗤笑,莫非还把他当成了六弟那样的人,会因为一个人的美色而对她有所上心的?
这真是一个笑话。
可是,当他跟在太子身后,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了竹林间,那抹红色的身影。